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105節
明遠更是臉色煞白地站起身—— 他聽得出,剛才那聲斷喝正是種建中的聲音。 誰知就是著片刻的工夫,樓下的動靜已經消失。接著有人腳步沉重,咯吱咯吱地踩著樓板走上樓來。 正是軍器監丞種建中。 只見他穿著一身綠袍,顯然是剛從興國坊軍器監出來,就匆匆趕來這里了。 這位種監丞卻臉罩寒霜,眉心緊鎖著,眼含怒意,旁人似乎能聽見他將一口銀牙咬得格格直響。 明遠一怔,馬上向種建中迎去:“師兄——” 只見種建中左右手中,各提著一個人。 這位昔日的西軍“將種”似乎擁有天生神力,兩個成年男人被他提在手里,就像是提了兩只雞。 “咚咚”兩聲響起。 種建中踏上長慶樓二樓的樓板,左右手向前一拋,將那兩個成年男性拋在地板上。 “是黃廚!” 一個酒博士驚呼了一聲。 眾人才發現,被種建中“拎”上二樓的兩人之中,其中一人正是那黃廚。另外一人則是他帶來的一個幫廚。 兩人都被種建中拗得手臂關節脫臼,此刻都軟綿綿地伏在地板上,動彈不得。 “這兩個狼心狗肺的賊子……嗯,樓下還有一個……竟然隨身帶了火油,若不是被我聞了出來……” 種建中話猶未完,長慶樓上的酒客們已經同時開口痛罵。 偷偷摸摸到自己的前東家這里,還隨身帶著火油,這不是意圖不軌是做什么? 試想,這中秋佳節,長慶樓上聚滿了酒客,萬一火起,后果不堪設想。 此外,長慶樓所在的坊市一帶,樓宇密集,木制的建筑一棟連著一棟,一旦長慶樓起火,這一整片的民宅都要跟著遭殃。 若是此前,有些食客還在為“黃仙”離開長慶樓,“黃雀酢”這一道菜就此絕跡而感到惋惜。 但現在—— “啊呸——” “什么狗東西?虧我還替他不平!” “我早曉得這不是好人,喪盡天良的家伙……” 黃廚和他的那名手下雙臂不能動彈,無法撐起身體,只能軟軟地趴在地板上,任由他人唾罵。 相比之下,早先被種建中制服,交由長慶樓的伙計看管的另一名幫廚,似乎還要幸運一些。 蘇軾捂臉長嘆一聲:“遠之啊,我是真的很想和大家一起過這中秋節的??!” 這位開封府推官無奈起身,走到窗邊,推開玻璃窗,大聲吆喝,吩咐在街道上來回巡視的開封弓手盡快到長慶樓來。 然后他轉過身,雙手一攤,望著明遠,似乎在問:遠之,為什么每次見到你我都需要召喚弓手? “遠之啊,我只是個開封府推官,真的不是捕快頭子??!” 明遠無奈,也只能聳聳肩,心想:遇到他明遠總比遇到某個萬年小學生要好些吧! 一時間開封府的弓手進入長慶樓,確認了黃廚和他那兩個幫廚隨身攜帶了火油和發燭。 三人都招認了由黃廚帶領,到長慶樓來伺機放火,為長慶樓“填填堵”的事實。其中一名幫廚還照實描述了剛才黃廚灰頭土臉地下樓來,當即決定“一不做二不休”,一定要找回場子,出口惡氣的事實。 蘇軾見事實清楚,人證物證俱在,當即決定自己親自跑一趟開封府,將人犯先收押進大牢,翌日再審。 他正向滿桌的親朋好友告辭之際,忽見蔡京也站起身,溫文爾雅地道:“蘇眉公,我陪你一起去開封府吧!算是個人證,或許也可以幫到眉公一二?!?/br> “元長,這敢情好??!” 蘇軾頓時大喜,他天生是個喜聚不喜散的人,更何況今晚有事中秋佳節。有個朋友能陪著他完成那些公事,比自己孤孤單單一個人蹲開封府要好多了。 明遠卻知道蔡京為什么急著要走。 因為種建中自打踏上了酒樓的樓面,就眼神如刀,冷然盯著蔡京。 蔡京與蘇軾一起去開封府,一面避開了種建中的發難,一面又討好了蘇軾,不可不謂是聰明之舉。 明遠低下頭,心中在想:蔡京的每一個舉動,幾乎都是精心計算之后的趨利避害,偏偏他還做得如此自然,如此不著痕跡。這樣的人,難怪以后能做到一朝宰輔的高度。 明遠這樣想著,便錯過了蘇軾在離開時,朝種建中使了一個眼色。 一時間,開封府的弓手押著三名人犯下樓,蘇軾與蔡京跟在他們身后離開長慶樓。 長慶樓名義上的主人史尚便站出來,向與座的食客們行了一禮,道:“各位受驚,但經過這一出,想必各位已經將是非曲直看得很清楚了?!?/br> “確實如此!” 食客們紛紛點頭。 甚至還有人對剛才幫那黃廚說話感到十分懊悔。 “雖然如此,本店依舊深感歉意,因此,會為在座的每位額外附送一角‘瑤光’,每桌贈送一道本店主廚萬娘子精心烹制的茶食,請各位品嘗?!?/br> 整個長慶樓二樓,頓時響起一片掌聲,人人叫好。 隨即“小舞臺”那里,絲竹聲重新響起,董三娘恰如其時地奉送上一曲曲風明快、風趣詼諧的《調笑令》。長慶樓的氣氛頓時恢復如初,人們轉頭就將剛才的波折忘在腦后?,F在呈現在眾人眼前的,是嶄新的長慶樓——與過去那個,已然不再有任何關聯。 明遠在一旁聽著,心中在想:史尚此舉頗為聰明,長慶樓表現得不僅大方得體,而且正好借此機會展現一下萬娘子的烹飪實力,一舉兩得。 然而這樣的思考對他來說十分遙遠,就像是腦海里模模糊糊地閃過一個關于別人的念頭。 “小遠——” 明遠猛地一驚,發現自己真的有點魂不守舍。他的心神其實一直在種建中那里:師兄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師兄剛才出手處理掉黃廚他們幾個,是不是太冒險了?不知道那些人身上有沒有攜帶銳器…… 待抬起頭來,明遠才發現真的是種建中在叫自己。 明遠臉色一滯,種建中馬上改口:“遠之師弟……” “愚兄來遲,一連數日都沒有騰出空閑,為這間新開的酒樓捧場,是愚兄的不是,遠之師弟千萬莫怪!” 那邊蔡卞和賀鑄等人已經在叫著“罰酒三杯”了。 種建中也不客氣,探手就取來了一只酒壺,將里面剛剛溫過的“瑤光”給自己斟了三杯,一揚脖就飲了,豪氣干云,沒有半點猶豫。 “啊呀!” 明遠這時才像是一場大夢剛剛醒來,連忙道:“還沒有謝過師兄敏銳,看破了黃廚那些人行藏有異?!?/br> 他估計種建中常在軍器監中,火油是重要物資,氣味有異,種建中人又警醒,一聞就知道不對勁。 若是沒有種建中,黃廚也許就會得逞,而他多日來的努力也會一夜之間會化為灰燼,還會連累許許多多與此事毫無瓜葛的食客與百姓。 若是沒有種建中,他會很慘。 所以此刻明遠是誠心誠意的感激,雖然這感激遲了半拍。 “想要謝我?這簡單!遠之就再陪我飲一杯吧!” 種建中毫不猶豫地將明遠面前的瓷盞斟滿“瑤光”,遞到明遠手中,大聲道:“師弟,飲勝!”自己一揚脖,就又是一盅。 明遠將瓷盅送到口邊,忽然情不自禁地微笑了起來—— 原來一切就是這么簡單。 他們師兄弟之間,從來就沒有過任何隔閡。 而在他需要師兄的時候,種建中可以隨時隨地,毫不猶豫地出手。 數日來,一直籠罩在明遠心頭的陰霾瞬間一掃而空,此刻明遠的心透亮澄澈,就像他此刻的笑容。 與明遠同席的朋友們紛紛睜大了眼睛,畢竟他們都沒有見過眼前這樣的明遠——眼神清亮,璨若星河,唇角彎彎,笑容中滿含著喜悅與熱忱。這樣的笑容擁有強烈的感染力,席間的每個人都不由自主地跟著他揚起嘴角。 種建中見明遠笑了,心中一塊石頭也盡數放下,放下酒盞,向席間眾人匆匆一拱手,道:“各位請見諒,我去去就來?!?/br> 說罷,人影在長慶樓上一閃,轉眼已經不見。 明遠:……? 人剛來就跑了? 好在種建中這次沒有讓明遠再就等,只一炷香的工夫,已經重回長慶樓上。 他此刻已經將公服換去,換了一件挺括的嶄新直裰,頭戴垂腳幞頭,穿著打扮終于有幾分過節的樣子了。 只不過這名昔日西軍的“將種”,滿身勃勃的英氣。即便他與明遠做類似的打扮,兩人的氣質也極為迥異——就連戴著“近視眼鏡”的李格非都能看得出來:明遠秀逸,種建中英武,同是橫渠門下弟子,卻各有千秋。 明遠心里卻倍感安慰。 為什么剛才種建中會穿著官服出現在這長慶樓? 自然是意識到他從軍器監中出來得晚了,生怕朋友們等得急了,連衣服也來不及換,就先獨自趕來,想要先給明遠打個招呼。 若非如此,也不會剛好趕上黃廚行兇。種建中果斷出手,才讓長慶樓化險為夷。 一時間筵席散盡,明遠與種建中并肩立在長慶樓門口,目送蔡卞、賀鑄、李格非等人各自散去。 種建中一偏頭,對明遠說:“小遠,走,我帶你去一個絕好的賞月去處?!?/br> 第97章 百萬貫 待到了地方, 明遠:…… “師兄,這就是你說的……絕好的賞月去處?” ——就這? 他們兩人正立在開寶寺門前,只見山門洞開, 露出寺后黑黢黢的一座雄偉寶塔。 開寶寺是坐落于汴京內城北面的一座皇家禪寺。昔日這里曾經坐落著開封城畔最為有名的景觀之一,“靈感木塔”。 當年主持建造木塔的人,正是連將作監李誡都景仰的名匠喻皓。據說靈感木塔建成時塔身向西北方傾斜——據說這是喻皓故意為之,因為木塔太高,容易受西北風的影響,所以喻浩將木塔修得向西北方向傾斜,讓塔身得以穩定。 果然,在后來的五十年里,在經年累月的西北風吹拂之下, 靈感木塔的塔身漸漸歸正。 然而連喻皓也沒有料到的, 是靈感木塔在慶歷四年被雷火擊中,徹底焚毀。 在皇祐元年, 仁宗皇帝下旨,仿造靈感木塔的式樣, 重修開寶寺寶塔, 只不過材質被改為鐵色琉璃瓦。因為顏色太接近鐵鑄的物品, 所以被汴京百姓親切地稱為:“鐵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