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84節
有一個年輕人正湊在道士身邊,神神秘秘地在道士耳邊說著話。他手中拿著一只錦繡燦爛的荷包,正在向那道士展示里面的東西。 這個年輕人,像是正在向售賣假古董的道士,兜售什么東西。 第78章 百萬貫 明遠舉起手中的“1127”牌“便面”, 免得讓那道士認出自己。 他看得很清楚:絕對是同一個人。昨日還穿著一身道袍,戴著道觀, 今日就穿著汴京商人常穿的直裰, 戴著巾幘,換了一套裝束。 但那張尖臉和獐頭鼠目的模樣,卻令明遠過目難忘,絕不會認錯。 昨天那道士在大相國寺占了最好的攤位, 卻欺騙李格非未果, 在眾人指責之下落荒而逃。 明遠原本估計著這人會想要另起爐灶, 再騙幾個人把損失找補回來。 可現在看起來,這個假道士……像是在被人騙。 拉著假道士的那個年輕人, 年紀大約在二十三四歲模樣, 雙眼細長, 鼻梁高挺,五官秀氣, 讓明遠莫名覺得很熟悉, 好像最近在哪里見過。 他顯然能說會道, 比那售賣假古董的假道士還要更勝一籌, 三言兩語下去,假道士已經面露心動之色, 從年輕人手中接過了一枚珠子, 用兩指拈著提起來對著陽光細看。 明遠頓時也看清了那枚珠子, 在陽光的照耀下,反射著奇異的光芒。 他手持“便面”, 站在龍津橋下偷看這樁交易, 沒曾想被那雙眼細長的年輕人一瞥眼瞧見了。 年輕人立即沖明遠一笑, 似乎在說:別著急, 咱這里還有貨,待會兒有你瞧的。 三言兩語之間,那道士似乎真的聽信了年輕人的忽悠,從懷中掏出了兩枚大銀錠,從這年輕人手里換走了兩枚珠子。 明遠認得那是十兩一錠的大錠,按官方兌換價就是二十貫錢。 二十貫錢,換兩枚小小的珠子…… 明遠心里嘀咕著。 那年輕人已經笑嘻嘻地朝明遠這邊快步走過來。 “這位小郎君,可要看看三代時傳下的玻璃?” “……” 明遠心很慶幸他現在沒在喝茶,否則準保一口熱茶當場噴出來。 用三代時的青銅器騙人也就罷了,竟然說玻璃也是從三代時傳下來的。 明遠在本時空沒少在拍賣會上見到古代玻璃制品,但要說這些東西能從三代傳下來…… 還不如膽子更大一點,黃帝的戒指炎帝的項鏈! 關鍵這騙子騙騙子,竟然也能騙成功,明遠突然對眼前這個年輕人忽悠的本事實在是有些期待,于是點了點頭,說:“看看!” “玻璃于世罕見,世人多未聽說,實在是因為名稱多變,有稱琉璃,有稱璆琳,有稱瑯軒,有稱陸離,也有稱瓘玉的……” 明遠心中暗暗點贊: 這年輕人知道的還不少,難怪能騙了假道士去。 “您看,這是西周時的‘蜻蜓眼’,東周時鑲在銅器上的‘銅鑲玉’,這是……都是早年間在王侯大墓里找到的?!?/br> 年輕人湊近明遠,盡量壓低聲音,做出百般神秘的模樣,眼里透出十二分的真誠。 而明遠順著他所說的去看,也頗有些震撼:因為這小哥說的“銅鑲玉”,確實是銅鑲玉,而“蜻蜓眼”也確實是蜻蜓眼。 尤其是那塊“銅鑲玉”,這些比起西周時出現于世的“費昂斯”,已經能算是正兒八經的玻璃了。 “看來您也是一位懂行的……” 年輕人見到明遠的眼神,那對細長的眼便笑得更細了,眼神盡量顯得真誠。 “小乙——” 忽然,一個焦急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明遠一抬頭,果然見是熟人——宮六,身后還帶著他的兩個徒弟。 明遠馬上想起眼前這年輕人像誰了:像宮六,眉眼都像。這兩張臉靠近了看,世人誰都知道這是爺兒倆。 “明郎君——” 宮六上前向明遠行禮。 此刻距離天氣最熱的晌午還有一段辰光,但宮六的額頭上沁著密密的汗水,應當是見到兒子騙人騙到了明遠頭上,做老子的急壞了。 “宮六丈,您是剛從興國坊出來嗎?” 明遠沒直接提“軍器監”,而是以興國坊指代。 “是……剛剛拜見過曾監判與種監丞?!?/br> 明遠有心想問問宮六,曾孝寬和種建中最后究竟是怎樣安置他們的,但是宮六很明顯還是想先處理了宮小乙的問題。 “小乙,”宮六一聲厲喝,“明郎君是貴人,還不快把你那套都收起來?” “貴人?” 宮小乙形狀好看的一雙眼盯著明遠看了又看,頓時嘻嘻一笑,道:“貴人好??!這些尋常小物件想必也入不了貴人的眼。您等等,我給您看這件!” 宮六望著這個兒子也實在覺得上頭,馬上上前伸手要攔,卻沒提防宮小乙從懷里掏出了一樣東西,遞到明遠面前—— 明遠一時竟沒能說出話來。 而宮六的手也停在半空中。 那是一枚通體透明的圓球,大約有一枚林檎果大小,幾乎完全無色,被宮小乙穩穩地托在掌心,明遠連他的掌紋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而明遠瞇起眼,果然見陽光穿過這枚透明圓球,散射出一團七彩的光影。 “這是……” 宮六站在兒子身邊,一時竟也屏住了呼吸。 天然水晶礦,很難雕出這么大,這么完好,又如此表面渾圓的水晶球。 難道,一向與父親有隔閡的兒子,竟然鍛煉出了青出于藍的手藝? “明郎君,您可知,這枚通身透明的水晶球,乃是當年隋煬帝下揚州時,最喜愛的隨身物件,每天佩戴,從不離身的……” 這話聽起來還是像在信口忽悠。 但是宮六的心神完全在那枚水晶球上,一時竟忘了叱責兒子。 明遠對宮小乙的滔滔不絕不置可否,而是一伸手,從宮小乙手中,將那枚透明的水晶球接過來,看似隨意地請教:“小乙哥,請問您大名是什么?” 宮小乙被人叫慣了小乙哥,陡然有一位穿著華貴,氣度天然的小郎君來請教他的全名,宮小乙頓時樂壞了:“明郎君見問,小人姓宮,單名一個黎字?!?/br> 他說話的時候始終笑嘻嘻的,不見得對明遠有多諂媚,但足以見得這小伙天性開朗,是個樂天派。 “宮黎——” 明遠托著這枚水晶球,突然一個字一個字地問他:“篩土、石灰、純堿、草木灰、硝石、鉛丹……你還往里面加了什么?” 宮黎臉上的笑容倏忽間完全消失,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明遠的臉,像是看著世間最駭人的妖魔鬼怪。 宮六則長嘆一口氣,苦口婆心地教導兒子:“小乙,明郎君何等樣人?你怎么能騙得了他?” “我以為……我還以為……” 宮黎像是夢囈一般,茫然望著明遠,口中喃喃地道。 “你還以為世間只有你一人知道這制‘玻璃’的秘密,對不對?” 明遠一抬手,將手中那枚“玻璃球”拋向空中,等它落下來以后再穩穩地接在手心里。 “對——” 宮黎這時又一咧嘴笑了。 他竟馬上恢復到開朗又樂觀的慣有神態,細長的眼眸重新彎成笑模樣,戲謔地望著明遠,神色里似乎在說:就算不止我一個人知道……又怎么樣呢? 這竟是個……油鹽不進,對家人與名譽全不在意的混子? 宮六只能搖著頭,嘆著氣,對自己這個不省心的兒子說:“阿爹已經得了一單大生意,水晶作坊往后鐵定能開下去。小乙,回來爹這邊幫著干活吧,別折騰你那些……玻璃了?!?/br> 宮黎懶洋洋的,不接茬,一副無賴模樣。 但他見到明遠突然停止拋球,而是將球托在掌中,送至眼前,仔仔細細地對光端詳,宮黎眼中陡然多出幾分神采。 當爹的卻還在嘮叨:“像你,成天拿著那些仿玉的珠子,冒充前朝的古董去騙人,賺那昧良心的錢,遲早有一天,被人扭了去開封府去……” 明遠頓時笑了起來:“宮六丈,你今天可錯怪了黎哥,他確實是騙,但是剛好騙了一個騙子?!?/br> 明遠將剛才的事一說,宮六才知道,自家兒子剛才騙過的人正是昨日在大相國寺行騙的假道士。 宮黎一聽,頓時捂著肚子爆發出一陣大笑,似乎這件事令他快意非常。 ——能夠騙到騙子慣犯那里,這也算是本事??! “但是呢,令尊說的也對,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黎哥,你要是哪天因為行騙而被押到開封府的大牢里,我就只可惜一件事?!?/br> 明遠將手中那枚水晶球再次向空中一拋一接,同時賣個關子。 “什么事?” 宮黎傻乎乎地上了鉤。 “這玻璃球,品相還真的蠻好的?!?/br> 在明遠看來,這枚玻璃球的工藝確實達到了非常高的水準。玻璃球通體透明,內有一二氣泡,但是氣泡極少,rou眼幾乎看不出。 最為關鍵的是,玻璃球的色澤近乎無色,與世上最純凈的水晶幾乎一樣。 這說明在制這枚玻璃球的時候,宮黎往里加了能夠調整偏色的礦物。 須臾之間,宮黎的表情徹底停滯了,用不可思議的眼神望著明遠。 明遠漠然望著對面的年輕人,吊足了宮黎的胃口,才緩緩評價:“不亞于水晶?!?/br> …… 龍津橋畔,似乎安靜了片刻。 過了一小會兒,這個年輕人才一躍而起,“哈哈”仰天長笑了一聲,又手舞足蹈地繞著明遠轉了一圈,最后終于停在了宮六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