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宋不差錢的日子 第58節
不過這說辭,倒是和他在長安城中與工匠們交流,對方的第一反應是一樣的。 “活字”印刷術,復雜在于前期投入,必須先制出若干常用字的“活字”,才談得上能夠“活字”排版。在這番工夫花費出去之前,活字印刷術肯定沒有木雕版那般“立竿見影”,馬上就能上手印刷。 試想,漢字至少有兩千常用字,很多字會重復出現,至少要準備兩枚以上。這種龐大的“前期投入”,恐怕阻攔了活字印刷術推廣的腳步。 明遠又想:不過,畢昇應當是留下了一套用于制版的“泥活字”才對??? 他馬上自己想明白了:那是用陶泥燒制的“泥活字”,既不是銅制,也不是鉛字,自然容易損壞。畢昇過世,這套活字無人再維護補充,畢昇所發明的“活字印刷術”,自然就進入了一個“停滯期”,暫時無人再用了。 他想了想,問畢文顯:“你是聽說我在尋訪令祖,所以找到汴京城中來的嗎?” 畢文顯點著頭道:“是,老漢聽家父說起過,祖父過世之前曾經留下話,說是有一位天縱才智的小郎君,對祖父首創的這制版術知之甚詳,只可惜去了汴京。將來那位小郎君一定會來尋訪,因此囑咐我等后人把祖父當年留下的器具保存好?!?/br> “因此老漢聽說了明小郎君之事,家中便湊了些路費,遣老漢上京來了?!?/br> 明遠聽著忍俊不禁:“令祖父認得的小郎君……應該不是我吧?” 畢文顯撓撓頭:“確……確實……” 畢昇過世已有二十年,他認識的年輕人,現在肯定已經不年輕了。 畢文顯繼續說:“那……那位小郎君似乎姓沈……” 明遠:姓沈的杭州人? 他一時想不出是誰,但一抬頭見畢文顯,便見這老實巴交的鄉里漢子雙手都十分局促地攥著袖口,露出十二分的緊張。 這名需要全家湊錢,才能從淮南路上京的鄉里漢子,穿著一身短褐,頭上戴著渾裹,肘部和袖口都釘著補丁,但不明顯。 明遠想了想,已經大概猜到畢文顯上京的用意,問:“畢家老丈,我能見見令祖留下的物品嗎?” 畢文顯顯然就是在等這句話,聞言竟輕輕地吁了一口氣,連忙說東西擱在門房。 轉眼間,畢文顯帶來的東西便從明家的門房送到了客廳里。 明遠好奇地望著眼前:“這難道是車輪嗎?” 他面前擺著兩個圓形的輪子,直徑總有四尺多。輪子上還有輪輻。明遠一時竟想不出這究竟是什么。 畢文顯也是一臉的慚愧:“雖是先人所留,如今卻已無人知曉這器具該如何使用?!?/br> 眼看著明遠在一對輪子跟前走來走去地觀察,畢文顯布滿皺紋的額頭上頓時滲出汗水。 明遠一時看不出輪子的用途,也不灰心,還把史尚和老萬等人都叫了進來,大家一起參詳。 然而眾口一詞,人人都認為這是輪子。 畢文顯悄聲問門房老萬:“一對輪子在汴京值得幾個錢?” 老萬撓了撓頭:“幾百文頂天了,肯定不到一貫錢唉?!?/br> 史尚表示同意。畢文顯臉上再現尷尬:他畢家人難道真的把一對普通輪子當成是傳家寶,守了二十年? 明遠卻一語不發,而是在那對輪子跟前蹲下,仔仔細細觀察,時不時從袖口掏出帕子,將輪輻上的灰塵撣一撣,擦一擦。 “我知道了?!?/br> 明遠突然站起來說。 “老萬,史尚,大家一起過來,我們將這‘輪子’放平,抬到這邊桌上來?!?/br> 明遠一聲號令,大家七手八腳地一起動手,將這件畢昇的遺物平放在明遠會客廳正中一張桌子的桌面上。 明遠將那輪子邊緣混著灰塵的油墨仔細擦了擦,那木制圓盤上面刻著的一個字漸漸顯露——是一個先后的“先”字。 這屋子里,畢文顯、史尚都是識字的,但都不知道這個字是什么意思。 明遠卻知道:“‘一先’,這是‘廣韻’?!?/br> 他向畢文顯伸出手:“老丈可有先祖留下的活字?!?/br> 明遠猜想著畢文顯既然是畢昇后人,而且能拿出這件畢昇留下的工具,無論如何都該有一兩件畢昇當時發明的“泥活字”。 果然,畢文顯趕緊伸手去衣內,同時說:“有!” 他掏出兩枚小指大小,像是印章一樣的物事,遞到明遠手中。 明遠看了看,是兩枚陽刻的活字,一個是“湖”字,另一個是繁體的“陳”字。兩個字質地非金非鐵,但是輕輕叩擊能夠發出清脆的聲音。明遠曉得這就是畢昇留下的泥活字無疑了。 明遠一伸手,將這兩枚小小的活字托在手心中,捧至那扇巨大的木制圓盤旁,一伸手,將兩枚活字放進了“輪輻”上預留的凹槽里。 那凹槽里是一枚又一枚槽眼,活字放進去之后嚴絲合縫,穩穩地立著,活字上方精心雕刻而成的陰刻文字顯露于最上方。 “呀!” “哦!” 人們一齊發出“原來是這樣”的聲音。 明遠則指著兩只“輪子”說:“這應當就是畢昇公當年存放活字的木架。木架旁標注著廣韻,活字就按韻排列,用時的時候排版的人隨時可以按韻將要用的活字轉至身邊,隨用隨取,在最短的時間里就能排出一版……” 這就是畢昇創造出來的“活字大轉盤”,適用于儲存活字,便于使用者查找。 大廳中,史尚是扎扎實實了解過一回刻印之術的人,而畢文顯家學淵源,多少都對刻印之術有點了解。因此這兩人算是聽明白了明遠的意思。 而史尚看向明遠的表情最為激動,他差點兒就向明遠拱手,說:我不是什么“百事通”,您才是“百事通”。連這都能想出來?! 畢文顯也連聲贊嘆:“明小郎君當真是天縱聰明,否則僅憑我等,根本不懂先祖父留下的機巧,實在是辱沒了他老人家?!?/br> 明遠卻嘆息一聲,沒能再說下去。 只要想一想,二十年一過,畢昇發明的“活字印刷術”就幾乎消失于業界。這實在是可惜可嘆。 可惜的是畢昇過世得太早,如果他在發明了活字印刷術之后能再多活幾年,由他親自主持推廣,活字印刷術勢必已能發揚光大。 明遠抬頭看向畢文顯:“畢家老丈如今可知我尋訪先祖的用意了?” 畢文顯面上一派心悅誠服的樣子:“明小郎君若是能將先祖首創的這制版術發揚光大,讓我等不至于辱沒先人……我畢家甘愿將這幾件祖宗遺物贈與明小郎君?!?/br> 這回輪到明遠吃驚了。 他睜大了眼睛,微張著嘴,卻不知道該所什么。 他在畢文顯踏進家門的那一刻,就認定了畢家后人此來,是想要將畢昇留下的物品賣個好價錢。 在這個商業思維占據主導的時空里,明遠早已習慣將考慮一切事物的出發點設為“錢”,會先入為主,認為世人都以利為先。 明遠甚至已經向他的系統1127咨詢了能以什么樣的價格購買這兩件物品。 1127那邊的回答是:對方能夠接受的價格,怎么貴都不為過。 明遠想想也是。 這可是活字印刷術??!這是對眼下雕版、拓印等等印刷方式顛覆性的變革,知識從被一方獨占到相互交流再到廣泛傳播,活字印刷術在其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將它譽為“文明之光”絲毫不為過。 一件能讓全世界都收益的技術,區區2000貫,那真是劃算得不能再劃算了。 明遠原本想問畢文顯,能不能接受2000貫,讓他買下這兩件畢昇的遺物。 他還想過,畢文顯看起來出身平凡農家,自己如果貿貿然開口2000貫,會不會一下就把對方給嚇到了。 誰知畢文顯一開口,就堵住了明遠的話:他甘愿分文不取,把東西送給明遠。 畢家的后人,能夠接受的價格,是免費贈送! 這種淳樸的心思與表達,直接打破了明遠的三觀。 明遠想想也挺氣:那1127真是詭計多端,猜到畢文顯不可能接受明遠出的高價,卻告訴他“怎么貴都不為過”? “畢家老丈,蘄州鄉里鄉情如何,家中可好。您到汴京來此一趟,光是路費就不少了吧!” 明遠無論如何都有所表示。 誰知那畢文顯卻像是就此放下了一個包袱似的,滿臉是笑,眼角細細的皺紋堆起,仿佛一朵花。 “今日見了明小郎君,老漢一家人的心愿其實便了了?!?/br> “蘄州鄉里,日子便那般過,近兩年遭過一次水災,但是州里開了常平倉賑濟,算是過來了。明小郎君千萬別太往心里去。真的,老漢現在渾身舒坦,只想即刻回家,去先祖父墳前好好祭拜一番,令他老人家在天有靈,不再笑話我們這些不肖子孫……” 明遠想了想,便叫人先收拾了客房。如今天色已晚,畢文顯無論如何都得留下來住一宿,好好招待食宿再說。 然后他又找史尚商量了兩句,才斟酌了語言,面對畢文顯:“畢家老丈,說實在的,您將這兩件畢昇公的舊物相贈,我獲益太多,無論如何不能讓您這樣空手而歸?!?/br> 畢文顯又要推辭,明遠搶在他開口說話之前攔住了:“因此,小可想要在蘄州鄉里,為畢家購置二頃祭田。日后可以憑借這祭田的出產供奉先畢昇公,年年祭祀,綿延不絕?!?/br> 在此之前,史尚已經出門。這位汴京“百事通”已經出發去尋淮南路在京中的商會去了。明遠贈予畢文顯購置田地的錢,將托商會里的蘄州人帶回蘄州,以畢家的名義購置祭田。 這并非是明遠信不過畢文顯,而是明遠考慮到畢文顯只是畢昇的長孫。如果僅僅由畢文顯自己帶話回去,恐怕畢家家中會起糾紛。如果由商會出面,那就沒問題了。 當然,明遠也會贈給畢文顯一筆旅費,不管他要不要。 聽聞明遠將這一樁樁一件件想得如此周到,畢文顯笑得歡喜,卻忍不住伸手去拭淚。只是這并非是為了自己的境遇而感動,而是感慨祖父畢昇的一番心血,如今終于有人認可,有人能繼承…… * 到了晚間,明遠招待過畢文顯用飯,正獨自在客廳里研究那兩枚“活字大轉盤”,忽見種建中邁著大步從外面走進來了。 種建中頭發濕漉漉的,身上也多了一股公共浴室里用來洗浴的草藥氣息。 明遠很驚訝:種師兄竟然主動跑去“香水行”了? 誰知還沒等他開口相詢,種建中已經盯著廳堂里兩件巨大的木制品,問:“小遠,你是不是又花錢了?” 第55章 百萬貫 明遠指著那兩件畢昇于身后留下的“活字大轉盤”, 笑著說:“是啊,就這兩件,我剛開始時打算出價2000貫的, 費了好一番說辭, 才總算買下來的?!?/br> 很明顯種建中聽說這兩件值2000貫的時候,整個人都震了一下。 但他沒有馬上責怪明遠亂花錢, 而是抱著雙臂,認真將明遠打量了一番,才說:“遠之必然有自己的道理?!?/br> 明遠幾乎伸出大拇指:什么時候種師兄竟然也有這樣的覺悟了? “可若是說不出來……” 種建中神色這才慢慢變冷, 露出一副“那你就完蛋了”的表情。 明遠告訴自己保持微笑,不要被嚇到。 當他總算是嘰嘰呱呱將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釋完畢, 又將他最終要花的實際數額說明,種建中才點點頭, 臉色溫和, 表示這個解釋說得過去。 明遠瞟了他一眼,心想:這可是“活字印刷術”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