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正式隱婚 第74節
顧明衍抬起眼睛,進入工作狀態的瞳色是沉寂且幽深的,何況是為了保護他身邊親近的人,沒有進入調查和辯論環節庭上的氣氛就如滿弓拉開,陪審團上徐輕捏了捏手心,上面幾乎全是汗。 “沒有變動?!泵鞔_了起訴狀條款。 “被告發布意見?!?/br> “一樣,沒有任何直接邏輯證明原告神經受損與健懷產品有關?!贝砣松眢w前傾看向對面,笑容添了些別的意味。 徐輕看不到他的眼神,但是好像能聽到兩人之間攢動的鐘磬聲。 “市醫療器械檢驗公司的證明?!蓖忞p方進行舉證,顧明衍指腹壓在文件上,眉眼情愫不顯,好像雙方都在等著對方的底牌,“上次沒有出來,可以明確看到,健懷耳蝸長期佩戴會引起聽覺神經部分受損?!?/br> “長期佩戴,我們會對每個顧客說明,并且使用書上也有明確寫?!?/br> “并未將幼童青少年與成人分級?!?/br> “那就不是我們這個案子的性質了,顧律?!?/br> 陪審團席位靜默地聽,杜湘輝依然是那件有些舊的西裝,因為年紀上來所以額頭上和臉部都有些皺起的紋路,臉頰松弛的皮rou垂落,但是目光依然是矍鑠且誠懇的,像一個頗有沉淀的無甚野心的中年人。 “根據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總局發布的《醫療器械分類規則》,這是健懷應盡的從業義務,并不受狹隘的案件性質拘束?!鳖櫭餮芴а?,面對對方投來的友好目光同樣笑了笑,聲音和眸色依然是冷的,話鋒轉回,“那么可以解釋健懷產品引起聽覺神經受損的問題了嗎,對方律師?” 對方代理人輕輕笑了一下。 法庭上的辯論并不是次次都有來有回,事實如何法官有判斷,處于劣勢方時最好的應對方法就是跳過。代理人手腕在辦公桌上一壓,庭上似乎一根針落下都能聞聲,法官身體坐直,犀利且沒有溫度的目光利箭似的投射過來,掃視著整個法庭上的一舉一動。 “對于十月十五日晚,康禾小朋友在人民醫院診斷出聽覺神經受損我們真的非常遺憾,”代理人吐字清晰,站起身來,“同時我們也覺得,一個年邁的老人獨自帶著他的孫女生活也非常不容易,出于人道主義,我們特地去了一趟他們祖孫倆居住的巷子里——發現邊上,幾乎都是拆遷工地?!?/br> 陪審團上聲音微動。 底牌來了。 “實在是生活得非常不容易,所以小姑娘大多數時候都自己在院子里玩,二樓的玻璃碎了一個角,可以看出房間隔音有多差,更何況……”他露出十分惋惜的神情,“十月八日當天,旁邊的工地高空墜物,響聲幾乎驚動到了市圖書館,更別說距離這么近的康女士家?!?/br> 話音落下,徐輕明顯聽到旁邊坐著的人有點兒疑惑地吸氣,法官也是同樣凝了凝眸,在等被告代理人更深一步說話。 “審判長,請允許我傳喚證人?!?/br> “允許?!?/br> 來的是無名巷里住著的一戶鄰居,他聽完法庭舉證規則,拿出的是十月十三日自己一本同樣精神受損的病歷單。 “我想原告應該索賠的不應該是心系人民做醫療實業的健懷與杜總,”代理人頷首,兩只手掌撐在辦公桌上,脖子向前,“而是邊上的建筑工地,也許他們能提供一定的賠償?!?/br> 幾句話間局面完全翻轉,法官緊皺著眉頭看向顧明衍,好像所有人都在等著他輸。 他不會打沒有準備的仗,對方亦然,何況是扎根在申城三十幾年不倒的公司,他們不給和解書,是想拿這場官司殺雞儆猴看,跟資本作對的弱勢力能有什么好下場。 “顧律?”法官提醒。 “異議?!彼炎C了這么久都沒想到的一個方面,康嬸的目光有些躲閃,顧明衍閉上眼睛說出這句話。 對方代理人笑容放大,動作輕俏地在位子上坐下,杜湘輝投過來的目光也帶著幾分懇切和憐惜,好像他真正在乎的只有老人和孩子的生命健康。 徐輕看著原告席位上這個男人,心里扯了一樣的心疼,她應該去跟他學做燒雞的,也許今天晚上回去就可以做給他,然后抱抱他。 “被告,再明確一下你們的主張?!?/br> “是,我方主張的是健懷以及杜先生不承擔相應責任,并且由對方賠償杜先生因誤工造成的損失?!贝砣宋⑿χc了點頭。 “嗯?!狈ü賾?,視線往另一側飄回。 婦人的神色似乎說明了一切,她有所隱瞞,也許是被告代理人說的,也許是別的,但她如果不選擇說出來,那么代理人說的這些話,就是法庭上的事實。 “十月八日?!背聊心腥说穆曇襞c方才相差無幾,顧明衍的視線似不經意地掃過陪審團,與這里每一雙眼睛相接帶過,徐輕心里好像漏了一拍,手掌心發麻,腦袋跟著“嗡嗡”作響。 八日,她怎么會突然漏掉這個。 “康女士與康禾都不在通懷區?!鳖櫭餮苷酒鹕?。 “有證據嗎?” “有?!蹦腥诉~著步子走到法官跟前,每一落腳都踩在大理石板的地面上,溫溫吞吞,同時在庭上每個人的耳朵里都振聾發聵。 徐輕捂住嘴巴,看到白色投影屏上出現她一個清澈明媚的笑臉。 “謝謝你們來給我過生日,啊,謝謝小禾!”她蹲下來親了親小姑娘的臉蛋,另一邊還有楠楠因為嫉妒翹得老高的嘴角,是徐輕發在朋友圈里的生日視頻,地點在中心大廈。 但是她的朋友圈是三天可見的,他是……保存的嗎? 周圍人的目光再次改變,她攥緊的手指這才微微放開,陪審團上的人更是身體略微往前,中間摻雜著幾聲吸氣的驚嘆,好像很久都沒有見過這樣一場精彩的開庭較量。 “視頻中的這個女人是什么身份?” “我妻子?!?/br> “她在現場嗎?” “她在?!?/br> “當天是什么聚會?” “十月八號,是她生日?!?/br> 一來一回過去,興許是沒想到顧明衍幾乎不顯山露水地就把他的底牌揭了過去,被告席位上代理人的臉色有些發白,杜湘輝表情也不是那么好看。 康嬸低下頭,微微蜷曲的頂發在燈光下晃動幾毫厘。 “嗯?!狈ü賾?,“還有要說的嗎?” “有?!鳖櫭餮軅冗^眸,從徐輕的角度可以看到他高低分明的眉骨與眼窩,為什么這個疤會這么好看,落在他的額上好像明月高懸,從凌厲的眉宇,鼻梁,直到薄唇間,他沒有在意的這段往事還有眾人逐漸變得敬佩的眼神。 “請允許我傳喚證人?!彼氐阶约旱南?,見人被帶進來,開口說明證人身份,“鄭謹,二十八歲,申城市人民醫院耳科醫生?!?/br> “嗯?!狈ü冱c頭。 杜湘輝原先的表情已經掛不住了,代理人扯了扯袖子示意他別動,卻聽顧明衍輕輕垂著眼,用他慣用的云淡風輕的語氣開口:“請鄭醫生說明康禾耳神經受損病因?!?/br> 云淡風輕,但是不容置喙。 這個情況沉默其實是最好的回應方式,代理人聽著那醫生的分析聲,塵埃落定似的將握滿汗水的手掌緩緩松開,呼吸間微微抿唇頷首,優秀的律師會從每一個案子里吸取讓自己進步的經驗教訓,也許第二次庭審之前應該再多跑幾個當事人和現場,也許再練練別的。 “健懷,”然而他旁邊的杜湘輝卻突然開口,“一直都是一個,為了群眾著想,想讓群眾收益的企業?!?/br> 鄭醫生的話被打斷,庭上眾人同時把目光轉向杜湘輝。 “因為建立于通懷區,我又是一個土生土長的通懷人,所以取名為‘健懷’?!倍畔孑x的目光一縷縷,一寸寸,掃過陪審團,和庭上的每一個人,“我從來沒有一刻是在為自己牟利,或者像對方律師說的,用折扣來誘惑病人買我們家的產品?!?/br> 上次那個證人是確確實實遇到過這樣的事,杜湘輝回去問了,知道自己手底下的銷售常有類似的行為,他不知道怎么管,沒想到一刻的放縱就成了背刺自己的一根針。 “但是如果員工真的有,我杜湘輝,”他站起身,面對法庭鞠躬,“向申城的每一個群眾道歉?!?/br> 陪審團上的人有的低下了頭,也許是真的有所觸動,也許是沒有親眼見過一個大企業家向群眾道歉的場面,真真假假實實虛虛,掩埋在或許曾經有過的初心里,世界又不是絕對的非黑即白。 “對不起?!鳖櫹孑x說。 “坐下吧?!狈ü贈]有制止他這一刻的行為,而是聲音沉穩地開口道。 “雙方是否同意調解?” “不調解?!鳖櫭餮芑?。 “不調解?!睂Ψ酱砣送瑯訐u頭。 “嗯,全體起立?!苯Y果明了,由審判長宣讀本案判決書,“原告,康禾,女……于健懷醫療器械有限公司產品造成耳神經受損一案,根據《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與《侵權責任法》第59條規定,‘因藥品、消毒藥劑、醫療器械的缺陷,或者輸入不合格的血液造成患者損害的,患者可以向生產者或者血液提供機構請求賠償,也可以向醫療機構請求賠償’……故予以賠償六萬元?!?/br> 所有的人在庭上站立,好像幾排靜謐佇立的石林。 徐輕加快腳步追出門,見到康嬸彎腰想把小禾抱起來,如此幾回沒有抱動。她老了,好像在每個過去的瞬間里逐漸積累上來,所以彎腰都會有些疼,原先那個襁褓里的小姑娘不知不覺間也長到了她腰間高。 “奶奶,我扶著你?!毙『陶f。 “我來?!毙燧p連忙過去攙住另一邊,她看到蜂擁似的圍上來的媒體,男人隔著黑色的三角架攝像機和鎂光燈看過來,在人群中只鎖定了她。 法庭不能拍照,更不能錄像,她不知道那段視頻會不會播出去,但好像播出去也無所謂。 墻角的露水不能碰到窗里的花,她也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遇到顧明衍,在這個已經過去了的二十六歲。 徐輕把剩下那些耳環上的小珠子送到無名巷的院子里,隨后還要回公司上班,電腦上有校對不完的文件,晚間還有一天接一天的專訪,所有工作與生活好像陽光下起起落落的塵埃,上帝沒有準話敲定。 “arna你來啦,”前臺小jiejie連忙招呼她,“這里有一封你的信?!?/br> “嗯?!毙燧p走近接過。 “這個tomato為什么一直給你寄???我看好多人喜歡寄信,就好幾個一起寄的?!币驗楣澞坎恢顾粋€主持,看的觀眾郵寄多了也會發發別的主持人,像這樣“專一”的比較少見,前臺小jiejie也樂得跟他們聊八卦,“八層有個路易斯之前就是mei姐粉絲來著,我還看到過他的信?!?/br> “是嗎?”徐輕也笑了笑,“我先上去啦?!?/br> “嗯嗯,去吧?!?/br> 走進電梯里把信件拆開,依然是這種很奇怪的字體,龍飛鳳舞的,不知道對方是不是什么哪個組織的特工,非得讓她認不出來似的,又月月給她寄,好像生怕她放棄媒體行業的,呃,事業粉。 “親愛的徐輕: 上次的視頻我看到了。真的很棒。那么多人都聽過了你的名字。 你有沒有在某一時刻特別想回家呢?最近我有這種感覺。 你的家人應該也會為你感到自豪。 上次你回信了,我很高興。 謝謝你告訴我最近在做什么,讓我感覺你在向著光。 所以你可以一直向著光嗎? ——來自 憤怒的tomato” 電梯門“?!币宦暣蜷_,徐輕失笑地走出門,七層辦公室里依然是忙碌的工作環境,所有人都在交接和準備晚上的專訪,還有一個捧著文件的造型兼化妝師忙不失迭地跑過來讓徐輕趕緊換衣服化妝。 “什么人啊這么著急?”她印象里是一家面館的創始人,與從前采訪的幾位差不多。 “小薛總說臨時換了,我給你化妝,你馬上去看臺本?!?/br> 換了?徐輕吸了一口氣,倒是也預料過會有這樣的突發事故,于是把信封規規整整放在包里,立刻去換衣服化妝,拿到臺本的時候手顫了顫。 “別動arna!”化妝師瞪眼。 “我……”她沒有想到生活會這么抓馬,因為真的不是很想采訪從前認識的人,比如臺本上這位天之驕女安嫻。 “上頭要的,說安小姐好不容易從國外回來一次,等不得?!被瘖y師解釋,“而且原本認定的被采訪人也同意了?!?/br> “是嗎?!眖aq “是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