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猜猜看?！?/br>
    “是我給你說的嗎？”

    “不是?！?/br>
    “……是的吧，應該是的吧！”

    二人的對話在熙攘的人聲中逐漸遠去，另一頭的廣電臺里，珍妮正對著屏幕念出早已諳熟于心的臺稿：“很多時候我們都在審視別人的同時映射到自己，他婚姻怎么樣了，他事業怎么樣了，如果我也是這樣，那我會怎么樣，但是很少會有人看明白，自己現在是怎么樣?！?/br>
    “大家口中‘金童玉女’的兩位天才企業家最終還是走向了陌路，但并不代表他們離開了對方就會不幸福。親愛的觀眾朋友，如果你現在也處在這樣一個時期，可以多換一個角度審視自己，是不是做出某一個改變的節點，就可以讓自己走向另一條道路，努力，或者解脫?！?/br>
    “我們都是普通人，卻也是自己故事里的主角，向前看，因為只有真正走了出去，才能明白生活不一定是你認為的言情小說，也可能是一本創業家的自傳，一部和疾病的勵志斗爭史，或者就是，簡簡單單的一首長詩?！?/br>
    “嗯，小薛總在群里夸這小姑娘說得不錯?！毖莶ナ覂葲]有被攝像機拍到的虞莓點頭贊嘆道。

    “是不錯?！笔撵o同樣欣慰地笑了起來，“新來的這幾個小孩兒好像都長大了一點?！?/br>
    “是你給她改的稿吧？”虞莓看破且說破。

    “……是，但是不多?！?/br>
    “當了十四五年的同事，這點我開始能看出來的，少說些客套話?！庇葺隽艘淮紊詈粑?，轉頭看向他，“也恭喜你達到了‘這本書’的新階段，以后就是同級了，石組長?！?/br>
    ——伸出一只手來。

    “……謝謝你，小mei?！笔撵o不常用這種語氣說話，厚厚的鏡框下含了些溫熱的淚，同樣伸出手來，二人短暫卻有力地抱了一下。

    “不是我跟小薛總說的?！庇葺a充，怕他多想，“是她看到了你的能力，覺得你可以勝任二線領導工作?！?/br>
    “小薛總怎么什么都知道？”

    “那當然，小薛總從未出現，但一直存在?！?/br>
    “我宣布！燒雞就是十月我最喜歡的食物！”葷香濃郁的餐館里，徐輕吃得滿手流油，整個肚子都鼓了起來，但是眼大肚子小，再加上嘴巴饞，歇上一會兒還是忍不住把飄著黃油的雞湯往肚子里塞。

    “你還吃得下？”顧明衍瞥她。

    “那當然，我能在這兒一直吃到晚上，反正你訂的包廂?！边€挺大手筆的，徐輕往邊上蹭了蹭，大概是因為嘴巴手臂都有些臟，男人并沒有同意讓她靠，“大手筆捏~顧老板?！?/br>
    “過會兒還想吃可以帶回去?！?/br>
    “帶回去就沒內味兒了，哎呀，你不懂?！倍亲訉嵲谔珦瘟?，徐輕往后靠在沙發上哼唧幾聲，感覺自己有點像只吃軟飯的米蟲，逐漸被養得白胖起來。

    “那就在這里坐一會兒?！?/br>
    顧明衍沒有隨身帶電腦，只能在手機上cao作一些內容。徐輕抬頭看著他的眼睛，偏高的眉骨讓他有比較深邃的眼窩，眼角是向上微微挑起的，桃花眼的形狀非常好看，配上下頜冷硬的棱角顯出一種非常出挑的矛盾感。

    下顎處的青色疤痕已經逐漸淡下來了，但是額頭上那道依然沒有消去，徐輕問了幾次他也沒有說，或許不到說的那個時候，或許真的是不愿意回想的記憶。

    那就不說吧，徐輕想，看順眼了也覺得這個疤痕還蠻不一樣的。

    “做什么?！蔽兆∷滞蟮牧Φ郎晕⒂行┐?，徐輕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我……想著這個能不能遮起來?！毙燧p囁嚅著開口，“就是這個疤，你又是律師，會不會對形象有什么影響呀？”

    “不會?！?/br>
    “……瞎說吧！明明網上這么多人都在說，圈里圈外的都有?！彼浀米约喊镉幸恍╇S身攜帶補妝的底妝小樣，拿出來放在手心里，“我給你遮一下吧?！?/br>
    “不用?！?/br>
    “遮一下嘛，我想看?！彼f話帶了些撒嬌的感覺，具她的經驗來看每當自己用這種語氣說話的時候，顧明衍都會稍微順她一下。

    然而這次男人依舊沒有什么表情，只是看著屏幕上的那些數據，好像對其他事情并不關心。

    “就一次……好不好？”徐輕嘗試著拉了拉他的衣角，“你工作，我給你遮一下看看，雖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有時候還是怪礙眼的?！?/br>
    有時候？男人微微抬眉。

    “就遮一下下嘛?！睕]有其他可以用來勸說的詞語了，干脆就這么輕聲細語地試探性問。

    “徐輕，”他拿掉她不斷作祟的手，“我并不在意這些?！?/br>
    “可是我真的很想看?！?/br>
    顧明衍目光看過來，依然是深黑色的眼睛，她看不透里面的想法，明明已經相處這么久。

    “……但是不需要?！倍耸遣⑴抛?，徐輕甚至可以感受到他有些溫熱的鼻息。

    二人靜默了一會兒，徐輕對上他的視線，眼睫微微顫了顫，點頭：“好?！?/br>
    顧明衍低下頭準備繼續看文書，沒想到徐輕卻突然攀上他的手臂，小姑娘的身體軟軟暖暖，就這么靠在他身上，顧明衍身體微微僵直了一下，就感覺到額頭一瞬很輕的溫熱的濕濡意。

    “你——”

    “不讓我遮，那我親親還不行了?！毙燧p的聲音從上方傳來，不像她從前做電臺那會兒的溫柔平和，反而嬌得像一塊棉花糖，讓他有些怔神。

    “哈呼——”吹了一口氣。

    “快點離開這里吧，如果可以的話?！毙燧p眼睛在頭頂的燈光下顯出澄澈的清亮，“拜托啦?！?/br>
    “我得工作了?！鳖櫭餮苌焓謱⑷藥聛?，沒想到徐輕突然湊近，那個溫熱的濕濡就這么靠近他的唇邊，印下來，動作很輕。

    好像原本抵觸的情感在這瞬間柔軟得一塌糊涂。

    “如果我們可以一直在一起，”她往后稍微退了退，鼻尖蹭到他的側臉，“你一定要告訴我?！?/br>
    “如果不告訴我也沒關系，”她說，“i will love this scar as i love the rest of your body（我會像愛你身體的其他部分那樣去愛這塊傷疤）?！?/br>
    第60章

    “在自己身上, 克服這個時代?！薄岵?/br>
    寧越從ju總部電梯上去的時候看了一眼身側的單透玻璃外，經過深秋瓢潑似的雨水，好像溫度比先前還要更低。渾濁的水珠凝聚起來一條條滾落, 風和寒冷在樹冠的搖曳和行人的外衣中有了形狀。

    他平時很少會過來，工作都是線上在交接，除了幾個常聯系的見他起身打了招呼，其他一些人都猶豫著眼打量過來, 又有些不知道該怎么稱呼的不知所措。

    之前徐輕跟他一起過來的時候還戲稱了一句“少爺”，那幾個資歷低一些的年輕實習生也跟著這么喊，后來兩個人更像普通情侶那樣談戀愛, 徐輕喜歡喊他“哥哥”, 于是也便很久沒有聽到過這類的稱呼, 只叫“寧律”或者“小寧總”, 再年輕一點兒的喊“前輩”。

    剛剛那個之前入職的員工喊他“少爺”的時候寧越還有片刻的愣神。

    “哦哦，不好意思, 小寧總?！币苍S是看到寧越表情有點不對，那人也立刻抱歉道。

    “沒事?！睂幵讲]有太在意地走上電梯，看向窗外的雨和天空的時候反倒出神了。

    說實在的他也沒有想過如果和某一個人再也不聯系會怎么樣, 或者換了一個人會怎么樣。他有自己的目標，也有自己要走的路，對他來說未來明敞而清晰, 所有的不能割舍都來自于不習慣, 都可以歸因于時間。

    但他沒有想到有些記憶可以這么長，就像厚積薄發的樹苗土壤里的根系。

    也完全沒有往這方面想，如果以后身邊的人不是徐輕。

    電梯門打開, 他邁開步子走出門, 眼前的是一個視野開闊的一百多平大廳, 透明玻璃前擺著名貴的沙發和辦公桌，落地魚缸里游弋的是幾條色澤鮮艷的溫帶金魚，被海藻一裹好像光線也有了溫度。

    “爸，怎么了？”寧越開口。

    “沒事兒，過來看魚?！睂幐复┱b的樣子很隨意，也沒有打領結，就這么松松垮垮敞開著，眼角有了些皺紋，抬手笑起來給人感覺很和善。

    “您要是喜歡我讓人再稍幾條?！?/br>
    “喜歡啊，不用稍了，養多了地方太小，昨天還被海草纏死了一條?！睂幐柑Я颂掳?，“喏，放在那兒?！?/br>
    是一個看起來非常鮮活的魚類標本，寧越抬眼看了看，漠然地移開視線：“我晚上的航班回倫敦?！?/br>
    “呵呵，不多呆幾天？”寧父也轉身在沙發上坐下，小啜了一口茶。

    “不了，還有點事?！睂幵交?。

    “你那個做主持的女朋友怎么回事？”寧父笑道，“不喜歡她了？”

    “倒也不是，怎么了爸?！睂幵轿⑽櫫税櫭?。

    “沒什么，你才多大，家里也不催?！睂幐赣X察到他抵觸的情緒，先給了顆定心丸，“是個好姑娘，努力，沒心眼，不錯，家底也還算清白，你要喜歡家里也不反對?！?/br>
    寧越垂下眼，也沒拐彎抹角：“她結婚了?！?/br>
    “嗤?！睂幐竿皬那啻赏肜锬贸鰞蓚€核桃來放在手掌，語氣云淡風輕，“顧明衍，這小輩的名字我聽過?！?/br>
    “爸?！睂幵教痤^看著自己的父親，神色中帶了些警惕。

    “也沒有讓你橫刀奪愛的意思，”兩個色澤瑩潤的核桃在手心里回轉起來，“畢竟這么做的也不是你?！?/br>
    “是她不愿意放棄自己的事業跟我出國，我們才分的手?！睂幵讲]有移開視線。

    “我明白，所以說你年輕，怎么能這么跟女孩兒提要求?！睂幐浮芭尽币宦暟咽种械臇|西落在茶幾上，另一只手攀了攀自己兒子的胳膊，“有些東西你不保存好，原本是你的都會被人搶走?！?/br>
    寧越沒說話。

    “看看這是什么？”寧父從抽屜里拿出幾張資料放在桌上。

    “——不看??？”砸吧幾下嘴巴，于是親自動手去翻，“這倆小輩其實都還不錯，也沒說你挑的這姑娘不好，一個申大一個京大，還有這個小孩兒，童總也沒壓住他，嘖嘖嘖?！?/br>
    似乎是回想起不大好的記憶，寧越伸出手揉了揉眉心：“沒事的話我先走了?！?/br>
    “哎喲，我又不去棒打鴛鴦，你在這兒擔心個什么勁?！睂幐赣檬种馔崃送崴觳?，“分手了還這么護著，怕這小姑娘傷心??？”

    “我也不是離了她就不會再找女朋友?！睂幵秸Z氣帶了些不耐。

    “我明白，欸，我明白，小越啊，你來看看?！睂幐赴奄Y料湊近放到他面前，“先不要這么著急放棄——”

    手指上的紋路隨著上下提落的動作一扯一扯，眼睛也跟著湊近：“顧亞新，黎燕——以前賣假藥的，你看清楚了，這小子還欠著多少債沒有給他爹娘還！”

    “……”薄唇微微抿了抿，寧越眸光有些動容。

    “倒也不是說他這個人啊，有時候生下來命不好，怪得來誰？”寧父把文件擱在茶幾上，雙腿交疊往后靠了靠，“這表情是做什么，嗯？看你到底有多喜歡這個小姑娘——”

    “那也跟我沒什么關系?！睂幵綇目诖锩鲆桓鶡?，“啪”一聲點燃。

    “哦喲哦喲，煙好不要抽了?！睂幐冈野蓭紫伦?，“……算了算了，給我也來一根，不要告訴你媽?！?/br>
    青色的煙氣就這樣在空氣中繚繞，父子倆沒有立刻說話，寧父倒也不急，就這樣等了一會兒，聽到旁邊一聲很輕的咳嗽。

    “你往后翻翻吧，也不是我跟你說的這一個原因?！睂幐缸鄙碜?，脊背“咔嚓”一下，“哎喲我這個腰?！?/br>
    寧越猶豫了一下，伸出手翻動桌面上擺著的文件，垂下眼去讀。

    “心疼了吧傻眼了吧?！睂幐敢荒樀摹霸缰绱恕睋哿藫蹮熁?，“革命尚未成功，傻孩子快沖！”

    寧越：“……”

    “怎么說？”

    “我會讓人調查這份資料的真實性，”把文件折攏拿在手中，寧越站起身，“還有案子，我先走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