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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睜開眼,冬天的天空亮的晚,六七點了也只能看見黎明的微光。 那我現在去找你,順路。咱一起去?姜雪伊問。 好,我吃個早餐。俞冬說,你慢慢來吧。不著急。我媽她估計也沒醒。 俞冬吃過早飯,小憩片刻,等了姜雪伊一會,早上十點左右,和她一起去了醫院。 周末的醫院人流量比平日多了一倍,俞冬帶姜雪伊走了樓梯。 還好珍姨在四樓。如果在十四樓,都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上去了。姜雪伊看起來挺喜悅,俞冬對她笑一笑,并不想接話。 他似乎還沒有完全醒酒,大腦有點空白。 他們往上走,樓梯間的人著實很少,好像大家都想不到這一茬,都往電梯那擠??v然八個電梯同時運作,也抵擋不住人潮洶涌推搡。 胃鏡檢查室里安靜得可以聽見呼吸聲和儀器嘀嗒聲。 張嘴,放松。醫生安撫著莫丞一,細長的管子便從他喉嚨一路向里,摩擦著開拓食道,探入胃腔,再落戶于十二指腸。 這過程就像一條很長很長的蟲子,爬進他五臟六腑,咬噬rou腔。 他壓抑住痛苦,但生理性的眼淚不可避免地溢出來。 十幾分鐘后,普通胃鏡檢查結束了,醫生囑咐他:行了,一兩個小時之后沒有不適就可以吃點中飯,記住要清淡點。 莫丞一一個好字沒出口就被喉嚨的腥味嗆住,劇烈咳嗽著,扶著墻壁出去。 咳嗽沒有停下來,他半跌半跑地奔去洗手間,撐著洗手池咳嗽。 幾乎要斷氣了,呼吸困難,幾個上洗手間的人被他這副模樣嚇住,隔著兩個洗手池的距離,小心地問他需不需要幫助。 莫丞一搖著頭,打開水龍頭,水嘩啦啦地沖洗他雙手手腕。 那兒有大動脈,對著冷水沖,能讓血液的沸騰舒緩下來。 咳了十幾分鐘,他才歇了氣兒,渾身疲乏地跪在了地上,一手撐住地面,一手還搭在洗手池旁。醫院的洗手間并不干凈,但他沒有力氣想這些。 他只想著自己感覺快要死了。咽口水都惡心。 休息好一會,莫丞一捂著腹部站起來,把毛線帽子拉低至眉骨處,他稍微看了眼鏡子里的自己。 誰還能認得出他是莫丞一呢。這分明就是一個枯萎殘破的古木。 眼睛下的烏青就要掉下去了,嘴唇發白,本來他骨骼就清晰,瘦下去之后,鼻梁骨好像可以扎破氣球。 莫丞一離開衛生間,走進了樓梯間,準備回病房休息。 他剛進來沒走幾步路,就聽見了一個女生的聲音。 我爸同意我們結婚了,等你mama出院就雙方親人見一面吧。 莫丞一停下腳步,隨即聽到了他熟悉的聲音:好,醫生說,我媽這情況再住院也無補于事,下周她就可以出院回家休養了,那,下周擺一桌吧。 簡單點就好,太復雜的珍姨應該撐不了全場。女生笑了笑,他們從四樓出去了,而且你知道我爸他也不愿意。 莫丞一愣站在某個水泥灰的臺階上,目睹著在俞冬進去之前,女生挽上了他的手臂,這個場景,很陌生。 莫丞一回憶著他們的對話。 這是抵抗了父母的阻力而結婚的吧。俞冬是怎么這么短時間內愛上她,并且決定結婚的呢。 莫丞一呼吸一促,站不住腳。 他發覺,看見俞冬和他的未婚妻原來是這種感覺。 絕望。嫉妒。彷徨。遺憾。 所有情緒會聚在一起,是簡單的一句無法接受。 俞冬真的要結婚了,和一個比他矮一個腦袋,大概一米五多吧,大冬天的穿著毛茸茸的棉襖,和百褶裙,白色的過膝的長襪。 冬天這么冷,那姑娘穿得這么少卻并不哆嗦,活蹦亂跳地,往俞冬身上靠。和自己比起來,一個像陽光一樣,一個是地溝里的泥水。 莫丞一向來想象不出俞冬如果找了女朋友會是什么樣子,他那么愛撒嬌那么愛胡鬧,如果要寵著一個女生,會不會不適應不習慣呢。 他會不會想念自己,想念自己給他的包容和愛。 莫丞一坐下來,坐在臺階上,身體一下子平靜了,胃里的小獸不再翻天覆地,肝臟也沒用突突突的鬧脾氣,喉嚨里的腥味散去。 突然他就哭了,和以往不一樣,他沒有去克制,任憑眼淚往外涌,它們是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的掉在冰冷的地磚上。 他眼睛鼻子皺起來,哭聲在樓梯間上傳下達,整個空曠的樓道都充盈了他的哭聲。 幾乎慘絕人寰。 莫丞一握拳用力垂在樓梯扶手上,扶手震動著發出嗡一聲響。 憑什么他要死呢,憑什么他要經歷這些事呢。 他意識模糊地給自己算了一下年齡,好久沒過生日了,他都不記得自己多少歲。 算完之后,哭得更歇斯底里。 不到三十歲。 莫丞一又重重地捶著胸口,哭得喘不上氣,胸口一悶,他又咳嗽起來。 他下意識捂住嘴咳嗽,聲音像是被惹怒了的狂犬。 等他換氣換上來了,垂下手,淚光模糊中看見了衣袖上一灘暗淡的紅色血跡??谇焕锏男任队稚蟻砹?,胃里的怪獸又覺醒了,肝臟突突地發射子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