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健科診所的候診區里，出現了一張久違的面孔。

    張旭揚有些躁動地坐在長排椅上，一臉侷促，像是想馬上站起來走人、卻又動彈不得，因為身旁的死黨──林靖，看似友好地以手搭著自己的肩，實際上是死死地按住了他。

    「你的手都這樣了，還不給我乖乖坐好等看醫生?！共煊X到身邊人的浮躁，林靖加重搭在他肩上的力道，低聲恐嚇。

    張旭揚今天是被林靖硬押著來看復健科的。林靖之前就知道他打游戲打壞了手，本來看他有規律去做復健，后來也有好轉，便沒太擔心。

    最近天氣轉冷，兩人今天下課后一起在學校附近外帶了燒仙草，因為自己忙著收東西就請他先拎著，沒想到他一個手軟，就這么砸了兩碗燒仙草，林靖這才知道他不只手痛復發、還拖了一個多月都沒去看過醫生。

    問他為何不去看醫生，他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林靖看不下去，剛好自己下午也沒其他課，就硬是壓著他過來。

    但到了復健科診所后，張旭揚反應一直很奇怪，看起來似乎刻意壓低身子不讓人注意、卻時不時探頭往診所后頭復健治療那區張望著，然后又一直蠢蠢欲動地想起身一走了之。

    「你到底在急躁什么??？」林靖莫名其妙。

    「沒、沒有啦，就晚點跟人約了打團戰，怕來不及回家上線?！箯埿駬P不加思索，隨便找了個藉口，卻不小心找了最糟糕的一個，惹得林靖差點沒破口大罵。

    「你手都這樣了還打？！」傻眼欸。

    林靖本來期待張旭揚好好反省，沒想到他突然目不轉睛地盯著診所外頭，盯得出了神，完全沒聽進自己的話。

    「你在看什么??？」林靖順著他的目光看出去，外頭沒什么特別的東西，只有個男人站在騎樓外的柱子邊，雙手插在口袋里，無聊地來回晃著，像是在等人。

    林靖當然不認識那人，張旭揚卻知道。

    那是……王杰威。難道他還纏著李蔚然？他直覺這么聯想，隨即轉頭望向里頭的物理治療區，可惜除了報到處以外，治療區跟看診區用落地簾被區隔開來，從候診區看不到里頭的動靜跟人影。

    怎么辦？要進去警告李蔚然嗎？張旭揚有些猶豫。

    這時，傳來柜臺小姐的叫號聲：「57號，張旭揚先生?！?/br>
    「輪到你了，快進去?！沽志复叽僦?，張旭揚這才不情愿地抓起外套包包，走向診間。林靖也跟著收拾東西站起來，「我等等還有事，就先回去了，記得你還欠我一碗燒仙草?！?/br>
    張旭揚當然猜到他是跟女朋友有約，哀怨地望了他一眼后，拖著不情愿的腳步走進診間。

    診所外王杰威等在那里的身影當然還是教人不安，但張旭揚心想，看診不會太久，等等去做復健時若遇到李蔚然，再提醒他就好。

    然而，就在張旭揚走進診間、拉上門后，復健區里頭治療師專用的更衣置物室的門被打開，李蔚然已經換下白袍，拿著隨身物品，從里頭走了出來。

    跟報到處的小樂揮手再見后，他走出診所，跟等在外頭的王杰威一起離開。

    張旭揚看診完后，拿著醫師開的治療單來到復健區報到處。雖然自己有陣子沒來，可小樂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你現在才來？李老師剛剛下班了說?！剐房戳怂谎?，以目光尋找著里頭有空的其他治療師。

    「剛剛下班？」張旭揚下意識望了一眼外頭，發現王杰威也已經不見了。

    「今天走得特別準時，看來應該是跟前男友有約了……啊，還是已經復合了呢？」小樂歪著頭喃喃自語。

    張旭揚跟小樂站得近，當然是聽到了她的低語，訝異地瞪大雙眼，「你知道李蔚然是──」

    從自己先前與李蔚然的互動觀察起來，張旭揚知道李蔚然對這方面的事情相當低調，就連當初跟自己坦白的時候，也是用很隱諱的方式表達，他本還以為李蔚然在職場一定是對此事保密到家。

    「不難看出來吧，不過我原本還以為李老師的對象是你呢，沒想到舊愛還是最美嗎……」小樂哀嘆著搖了搖頭，「唉，被拆cp的痛誰能理解?！?/br>
    「開、開開什么玩笑啦！快幫我安排復健了，我趕時間！」張旭揚被說得心慌，趕緊打斷眼前這個腐女奇怪的幻想。

    小樂癟著嘴，揮手招來了一個剛好空下來的治療師，讓他帶著李蔚然去做治療。

    來到超音波儀器旁的座位，那名治療師習慣性地牽起張旭揚要治療的那隻手，張旭揚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連忙縮回手，對方也趕緊放開。

    「第一次做超音波嗎？」治療師禮貌地詢問，同時也看了一下治療卡，卻發現眼前的患者早就有做過超音波療程。

    「不好意思，只是有點突然所以被嚇到?！箯埿駬P一臉抱歉，尷尬笑了笑。

    「那你自己把手放上來吧，我先開儀器?！怪委煄熣f道，便轉向機器調整著。

    自己確實不太常跟別人有肢體接觸，記得李蔚然第一次幫自己做超音波，拉起他的右手時，張旭揚也是嚇了一跳，后面幾次倒是沒什么問題，也許是李蔚然知道自己不習慣肢體接觸，在要觸碰他之前都會先出聲提醒，好讓自己有個心理準備。

    猝不及防察覺到他的溫柔，張旭揚突然覺得內心被一股暖流融化、坍塌了一角。

    還不知道游戲中的「藍」是男人時，張旭揚本就是喜歡跟他相處的自在感覺，才跟他告白的。得知真相后，他曾經惱怒了一陣子，可在這之后的相處，除了少去情侶身分那一層怦然心動外，張旭揚發現──自己依舊還是很喜歡跟李蔚然的互動，這點并不曾變過。

    而今，他終于后知后覺地發現，與他相處時的那份自在，原來都出自李蔚然的細膩與體貼。

    他真的……跟王杰威復合了？可他不是，喜歡自己嗎？

    如果他真的喜歡自己的話，那自己先前在游戲隊友面前講的那些話、還有面對他親吻時的反應，一定都讓他很受傷吧……想到這里，張旭揚覺得胸口悶悶的，好像被什么沉重的物體壓著。

    一直以來，他都只被自己的慌亂與不知所措佔據了心思，竟然沒有想到他的感受，張旭揚瞬間覺得自己真的是個王八蛋！

    可是，他也不是故意的，他從沒有遇過這樣的情況，也從來不曾因為一個男人……而那么手足無措過。

    都是李蔚然，快把他搞得自己都要不認識自己了。

    不行，他必須找李蔚然好好說清楚。他明明喜歡自己，怎么還能跟王杰威出去？王杰威過去曾經那樣對他，他都忘了嗎？自己這陣子對他的態度已經那么混帳，要是他又讓王杰威傷了心，那自己除了罪惡感以外……也會很心疼的。

    張旭揚突然覺得眼眶酸澀，一滴眼淚就這么掉了下來。

    此時此刻，他才終于發現，原來自己也喜歡李蔚然，卻用了最惡劣的方式對待他。

    「抱歉，弄痛你了嗎？」治療師看見張旭揚竟然掉了眼淚，驚慌地問。

    「沒有，只是最近螢幕盯太多了，眼睛容易酸澀?！箯埿駬P趕緊用左手抹去淚水。

    治療師見他才一個大學生，手也受傷、眼睛又不好，忍不住本著醫者仁心叨念了幾句，要他好好保養，不然公園阿伯身體都還比他健康等等……

    張旭揚恍恍惚惚，全然沒聽進去，當日的復健療程一結束，他抓起隨身物品就衝出診所，還差點被儀器的電線絆了一跤，連小樂跟他揮手再見他都視若無睹。

    但是衝出診所大門后，他突然懵了。要去哪里找李蔚然??？

    他拿起手機，直接打了line電話給李蔚然，但后者早已封鎖他了，不管他打了幾通，都是打不通。

    張旭揚挫敗地終止撥號，正沮喪時，不意撇到手機上的時間，原來已經到了晚餐時段──有個地方，他或許可以去碰碰運氣。

    有了想法，他隨即拔腿狂奔，跑到先前李蔚然帶自己去過的那家義大利麵餐館。

    來到餐館外頭，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他正緩下腳步大口喘著，眼角馀光透過落地窗的玻璃，瞥見餐館里靠窗邊一個雙人座位上，坐著的正是李蔚然與王杰威。

    王杰威神情誠懇，目光深情，正在向對面的李蔚然說些什么。

    李蔚然含著飲料吸管、也神情專注地聽著，不久，他對王杰威綻出了一個溫柔的笑容，那笑容里的真誠，看上去早盡釋前嫌。

    張旭揚急了，貼上餐廳玻璃窗，大聲喊著李蔚然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