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后，李蔚然大病一場，足足請了三天病假。

    第三天時，他其實已經好轉不少，卻還是請了病假，窩在自己租屋處的電腦桌前。他的螢幕上，是睽違許久的游戲介面，但他并未在副本關卡中游玩，而是停留在游戲的私訊對話視窗上。

    視窗標題寫著「張飛打岳飛」，也就是私訊對象的游戲id，但id頭像的光澤暗淡，顯示這名玩家并不在線上。李蔚然不在意，不如說他正是因為對方不在線上，才沒直接下線。他隨意滑著滑鼠滾輪，拉著視窗里的歷史對話。

    不知道滑了多久，對話訊息終于來到頂端──

    『是公會新人耶，安安^___^』由張飛打岳飛發來的這一句，是整串對話的起點。

    李蔚然記得當時他剛加入公會不久，還在摸索著公會里的社群功能，就收到了這條私訊。

    『你好，請問有什么事嗎？』雖然這id實在無厘頭，他仍是有禮地回覆。

    『請問缺網公嗎？徵網婆～』

    李蔚然原本覺得創錯角色性別也不影響游玩，便將錯就錯了。但收到這條訊息時，他還真的后悔過幾秒鐘，隨后又在螢幕前露出了鄙視神情。難道就像社會上的刻板印象一樣，線上游戲里都是這種假打怪、真求偶的玩家？

    就在李蔚然想直接刪除這人好友時，一串超長訊息猛然跳出來佔滿了他的對話視窗：

    『拜託先聽我說不要刪我好友～～～～我只是想解游戲成就跟任務，不是你以為的那種專門在游戲上撩妹約砲的貨色，真的?。?！我的游戲成就就差雙人任務還沒解了，我已經玩這個游戲兩年，都一直找不到網婆嗚嗚嗚qq，我跟你保證，一完成任務就馬上跟你離婚??！拜託了?。。?！好人一生平安?。。?！』

    李蔚然噗哧失笑，正移向刪除好友按鈕的滑鼠游標停了下來。這人是被刪了多少次才能這么精準猜到對方的動作跟想法？確實，一加友就問要不要當網公網婆的行徑，看上去真的像是饑渴得亂槍打鳥，會被看作圖謀不軌也毫不意外。

    若他真的只是想解任務，那游戲中的結婚對象實際上是個男人也無妨吧？若他真的圖謀不軌，損失的只怕也不是自己啊。

    『可以啊?！贿t疑半晌后，李蔚然順手敲下回應。

    『好吧，抱歉打擾了?！坏珜Ψ降挠嵪缀醺瑫r跳出來。

    莫約兩秒后──

    『等等?。。?！』張飛打岳飛好像這時才看清楚藍的回覆，不敢置信地再確認了一次，『你說真的？』

    『嗯，不過我剛開始玩沒幾天，游戲cao作還不熟，不一定解得了任務，你不介意的話?！?/br>
    『怎么會介意？！你現在就是我在游戲里的救命恩人、再生父母了！一切都包在我身上！以后游戲里你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問我，打不過的副本我一定帶你帶到打過為止，就當報答你的大恩大德?！?/br>
    不過就是解個游戲任務，反應也太夸張了吧？李蔚然彷彿可以想像對方豪氣干云地在螢幕前拍著胸脯的情景，不禁笑出聲來。

    那是他自從被王杰威提分手以來，第一次這么輕松地開懷而笑。

    訊息再往下滑，就是一長串為了破關解任務的溝通與教學。李蔚然原本還抱有一絲絲懷疑，覺得張旭揚有可能只是先裝誠懇，后續便露出真面目，但在這一段解成就的期間，他竟真的沒有對自己有過任何不軌的行徑，頂多問過自己能不能開語音對話，這樣說明起來比較快。

    雖然李蔚然不在乎讓別人知道自己是男的，但那當下，他竟有點好奇：若自己回絕，張旭揚會有什么反應？會不會猜到自己是男人玩女角？

    所以，他告訴張旭揚自己不喜歡開語音，沒想到對方竟也不嫌麻煩，仍舊用文字很詳盡地解說李蔚然該知道的關卡機制。至此，李蔚然終于相信他只是個游戲癡。

    雖是新手，但李蔚然向來聰明，學得也快，又因為在線上的時間幾乎都是跟張旭揚一起練功打怪，游戲默契也培養得不錯。他們才花了一個多月，就解完張旭揚所需要的任務與成就。

    『謝謝你這陣子的幫忙。這些寶物你升等用得到，都給你吧?！灰黄鸫蛲曜詈笠粋€副本首領后，張旭揚還把很多稀有的戰利品分送給藍。

    『這是……贍養費嗎？』李蔚然被戰利品塞了個滿懷，透過角色的口吻打趣道。當初說好的，任務完成他們就會解除游戲中的伴侶關係。

    原本回覆速度都很快的張飛打岳飛花了一會兒才意會過來，『想不到你也蠻幽默的嘛，哈、哈哈……對啊，你就當作贍養費吧，哥不會吝嗇的，哈……』

    李蔚然cao縱著角色將那些寶物都收進行囊的同時，對方解除婚姻關係的系統通知跳了出來，看著游戲介面中的配偶欄位突然空白，他也頓時覺得有些失落。

    締結好友或婚姻關係需要兩個人都同意，但解除關係只要單方面的斷絕，這點倒是跟現實生活極其相似。

    雖說一開始就知道只是組隊解任務，而他也是因為對方動機單純才答應這個虛擬的伴侶制度，但跟他一起玩游戲時，真的相當自在輕松。最早的幾次任務過程中，曾經因自己cao作不熟練害得任務失敗，每每在李蔚然想發訊道歉之前，張旭揚就會第一時間傳來訊息，攬下戰犯的頭銜，附加一長串生動的自嘲，說起自己以前在這一關曾經如何滑鐵盧、如何慘敗等等。

    后來想想，自己說不定其實從那時候就對他有點好感了。

    只是當時的他沒想過這個可能性，還以為是那陣子自己將太多生活重心與時間放在游戲上，才會在完成任務后頓覺空虛。

    『既然已經解完任務，那我今天就先下囉?！焕钗等凰统鲞@句后，關掉視窗，順手就想登出游戲。

    『等等……有點事想跟你說……』來自張飛打岳飛的訊息視窗突然又跳出來。

    『嗯？』

    『這陣子跟你一起打游戲，還蠻開心的，我們也很有默契，我覺得……我蠻喜歡你的……』

    李蔚然瞠目，愣在了螢幕前。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的他，索性就這么等著，看對方接下來要說什么，可是等了莫約三分鐘，對方并沒有再傳來訊息。

    『……所以？』李蔚然飛快敲下問句，確認對方還在。

    『我朋友說難得遇到喜歡的女生就要衝一發，反正你就算不喜歡我應該也會給我一個痛快……所以我在等你把我一刀斃命?！?/br>
    蛤？李蔚然傻眼。難道這人告白就是為了被拒絕？是自己太久沒有跟異男密切相處，才會無法理解他的想法嗎？

    其實……我不是女生──李蔚然直覺地在訊息欄位輸入這串字，正要按下enter送出時卻遲疑了。心中一股不忍油然而生，猶豫許久后，他長按del刪除了整句話。

    如果這時突然告訴他實話，他應該很難堪吧？得知自己鼓起勇氣告白的對象竟然是個男人。

    從游戲中的互動看起來，張旭揚是個豪爽、有時又有點粗俗直白的男孩，可是剛才的告白，也讓李蔚然看見了他純情而青澀的一面。

    取而代之，李蔚然發送了一個問題：『可以問為什么嗎？我們沒見過面，連語音都沒開過，怎么會……喜歡上我？』

    『我沒什么其他興趣，就喜歡打游戲，跟大部分女生都沒有共同的話題，我也沒有很想勉強我自己為了交女朋友，就去對那些我不懂的事情裝懂，但跟你打游戲真的很開心，我也是第一次遇到……對我的垃圾話都還那么捧場的人，雖然你有可能只是比較禮貌啦，哈哈……』

    這番話，讓李蔚然有些動搖。如果他在乎的不是任何外在的表象，單純只是兩人的互動，那他有可能跨越性別的藩籬，也喜歡上一個男人嗎？

    許是見李蔚然過了許久都沒有回覆，張旭揚的訊息又接著冒出來：『我知道你是很客氣的人啦，如果你不好意思拒絕我的話，可以直接下線沒關係。哥很堅強的，我寂寞寂寞就好?！?/br>
    這話逗笑了李蔚然。突然不知道哪里冒出的一股衝動，他竟回：『你想跟我交往看看嗎？』

    『su3gji5p2k7？？？？？』對話視窗上先是出現了一串李蔚然看不懂的亂碼。

    『你說真的？？？？？』張旭揚隨即又補上。李蔚然的訊息，讓他第一時間慌亂得根本忘了切換輸入法。

    『說不定真的交往了，你會發現我根本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也不一定?！焕钗等粍e有深意地回答。

    『你對哥太沒信心了，說不定你別的樣子我也喜歡??！』張旭揚馬上反駁。開什么玩笑？女朋友可是至高無上的存在！

    女朋友……自己要有女朋友了？一想到這里，張旭揚就覺得這股喜悅很不真實。若是平時日常生活里的開心，直腸子的他一定馬上就表現得手舞足蹈。但這時，他并沒有平?？鋸埖姆磻?，反而很謹慎地再確認了一次，深怕自己出現了人生三大錯覺：

    『你真的愿意跟我交往嗎？』

    李蔚然見對方突然變得小心翼翼，一點都不像平常的他，突然興起了捉弄人的念頭：『我愿意?？墒恰?/br>
    螢幕那頭的張旭揚還真的因為這句「可是」揪了一下心口。

    『可是……我們好像剛離婚耶？』而且游戲規定剛離婚的伴侶48小時內不得再婚。李蔚然講完，還加上了一張吐舌的惡作劇貼圖。

    『很幽默喔，不然贍養費還來啊?！粡埿駬P的張飛打岳飛一角，伸手朝著藍攤出掌心。

    『哪天你要分手再還給你吧?！凰{護著自己的背包。

    『不會有那么一天的！』張飛打岳飛信誓旦旦地說道。

    ……

    坐在電腦前的李蔚然神情恍惚，瀏覽著這些歷史訊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感冒的關係，他的雙眼看上去還有些血絲跟紅腫。

    對著這些訊息默然許久后，他突然移動滑鼠，在螢幕上幾個連點──他將那些沒用到的寶物都還給了張旭揚的角色后，退出公會、也刪除了角色，隨即登出游戲并將電腦關機。

    他接著拿起一旁的手機，將張旭揚的line帳號從好友列表里封鎖刪除，然后將手機丟到一邊，蒙頭便倒入一旁的床鋪。

    腦海里揮之不去那日突然吻他的畫面。為什么……自己要那么衝動呢？張旭揚都來找他了，至少他對自己本還存有朋友之間的關心，為什么自己要這么衝動地毀了這一切呢？

    這三天來，李蔚然都沉浸在懊悔之中?？墒?，在剛剛刪掉那些資料跟聯絡方式后，他告訴自己，就到此為止了。不論是自己的后悔、還是對他的感情。

    突然，手機響起line訊息的提示聲。

    像是還懷有什么期待一般，李蔚然飛快抄起手機查看，卻在點開通知的同時，才想起自己早在剛剛就封鎖張旭揚了。

    他覺得自己可笑，正想把手機再丟到一旁、誰也不理會的時候，卻瞥見了訊息上一個熟悉的名字──王杰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