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紙說》 4 / 新年新氣象,跨過了元旦,馀韻還在繞樑,但那些悸動倒像是陳年老酒,一點一滴,便全沉了下去。 沉進了甕底,沉進了時光里,就剩下名為回憶的泡沫偶爾浮出。 李蓉作為新一代知識份子,對于自己為何出現在大學這個事情,還是有點疑問。 她憑著一股傻勁,在那個年代由父母的輔佐,慢慢的走向了高學歷。 她為什么努力她不知道,就只好朝著腦中的畫面一個勁兒的追,那個畫面,她稱之為夢想。 她的夢想是擁有自己的炒茶機,在村里街坊左右好讓她炫耀一番。所以她努力、她窮追不捨,于是,在錄取率不算太高的年代,她以村子里榜首的成績去了臺北。 臺北阿——多么繁華美麗的城市,它的名字象徵著高格調的未來,北漂族的人生,也就這么開始。 還記得離開村子的那一天,她在火車站與村子的人道別,紅布條慶賀還算不上夸張,在火車啟程的同時,村子里的人還給她喊口號。 這些回憶依舊是那么的熠熠生輝,李蓉想起來總還會不自覺地勾起嘴角。 nokia已經是爸媽送給她最好的禮物,她不是家財萬貫的家庭,對著未來的日子,她走一步算一步。 村子里、家族里,來過臺北的人有多少?又何況是準備在臺北生活個三五年,李蓉打從心底為自己感到驕傲。 直到入學、直到認識了新的朋友,她依舊如此,只是,臺北的燈火通明偶爾會讓她想起那個九點就準備睡覺的村落。 就像是現在,跨完年后的疲倦一擁而上,李蓉的塑膠瓶也已經進了交誼廳的垃圾桶,她頓時倍感空虛,那樣子的感覺就像是內心灌進了無數冷風,由冬天的氣息喧囂著都市的冷漠。 北漂的她,總想起家。 那個不起眼的,籠罩在星光底下的,小小村莊。 而關于她炒茶機這個夢想,她認為這是遠大的、是至高無上的,可臺北的同學們好像有更遙不可及的夢。 她聽過很多人的夢想,其中,在大學迎新會的時候,她就注意到馮寒這個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同為單名的人,李蓉總是放了些注意力在她的身上。 她給人感覺淡淡的,猶如夏天盛放的梔子花,能讓人感到馀韻無窮,而她的名字卻是來自于那寒冷的冬天。 不是說冬天冷艷的梅花不襯她,倒是說她給人一種清涼的感覺,像是風兒捎過心口、又像是溪川沁入心脾。 馮寒的夢想是出國,她擁有著上等的背景以及資歷,在這一屆的學生可以說是極為突出的一位,但,卻不見她面對未來的勇往直前。 她像是始終缺少著某一部份的絕對性自信一樣,她既不敢拒絕學長姐們的關心,也不敢再大家鬧騰過分的時候勇敢說不。 像是迎新的第七杯深水炸彈,她通紅的臉還是一口乾了下去,明明,那里面有三杯不應該是由她來喝。 她搖搖晃晃的樣子好像成了吉祥物一般,不只學長姐愛捉弄她,連身旁的同儕也在她的「勇敢」鼓勵下一杯接著一杯,到后來,全系喝的最少的新生竟然就是李蓉。 李蓉就像是鐵打一般,勸也勸不動,起鬨也沒用,大家拱她沒意思,紛紛轉向攻擊馮寒。 馮寒好似不自知,喝了、再喝,直到后來再也撐不住了,便起身奔向廁所。 李蓉不知道馮寒記不記得,但,那是她第一次與她的接觸。 第一次見面時,李蓉看著喝成爛泥的馮寒感到無所適從。她很清楚的知道馮寒現在絕對是非常的不適,具體來說會有怎樣的不適感她也不知道,結論就是她不知道該怎么做比較好。 馮寒瘦弱的身子蹲在了馬桶前,一張口,便把胃里的許多給嘔了出來。 李蓉沒有照顧人的經驗,鄉下人情味縱然濃厚,但她是整個村落里面年紀排行倒數的,就算是再怎么盛大的聚會喝的多么爛醉,來收拾的總不會是她,這些喝酒的小桌也總不會邀請她。 她又想起那在茶村愛喝酒的林伯,想起林伯他老婆,在他喝得爛醉時起身就是順著林伯的背,輕輕的拍著,再給他念叨幾句。 過沒多久林伯就奇蹟似的好了?她承認她那時候真的以為順背可以解酒。 而馮寒此刻絕對不會有林伯喝醉時的狼狽,她依舊保有優雅,那是從骨子里散發出的安分,李蓉覺得自己可能就拍個幾下意思意思,于是才怯怯的伸出了手。 李蓉撫上了她的背,見她肩上一縮,便出聲道:「抱歉,但這樣可能比較好受?」 馮寒沒說話,肩上的力道便軟了下來,李蓉忍不住嘆了口氣:「你喝得太多了,還好嗎?」 「不好意思,或許我真該一起喝一點,或許可以幫你分擔?!?/br> 手上的力道不減,馮寒又嘔出了聲,她實在沒力氣說話,只是輕輕的搖了下頭,隨后又繼續與馬桶溝通。 李蓉自覺的有些羞愧,但即便是她也攪和進這場虛假的培養感情大會,馮寒的杯數還是不會少,眾人拱她拱的太過分,這點李蓉還是心知肚明。 她就像是站在天邊觀察,在村落里長大,不知道缺少了哪一部分,但迎新學生們的笑容,比起熱鬧,總是不像村子里的那群大爺。 說是鼓樂喧天好像也太過了,她總覺得這種若即若離的虛偽讓人感到不適。 她從口袋掏出了衛生紙,塞一張進了馮寒的手里,掩上廁所的門便急匆匆的跑了出去。 沒過多久,她提著自己與馮寒的包回到了廁所,馮寒已經癱軟在一旁,李蓉意圖把她叫醒卻沒有任何反應,她把包包掛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真是幸好馮寒不是背一個特大的包。 李蓉的身高比馮寒再高一些,她的身高在女孩中算是挺高的了,從小村里的老人總戲稱他們家出的茶米含長高藥。 她輕聲的對馮寒說了句:「不好意思?!贡惆疡T寒從身后背了上來。 她的重量很輕,比自家茶園採收季的一竹簍茶葉還要輕很多。要說此刻唯一的無奈就是自己身上的東西太多,馮寒的包是一個小小的側身包,黑色的,材質有些高級,李蓉認不出那是個什么,只知道自己的包真的很有份量。 她用的是親人餞行給她準備的超級大容量包包,里頭塞滿了各式各樣的物品,包括指甲剪、包括掏耳棒,就是沒有解酒的東西。 她就不該帶這么多東西出來,她嘆了口氣。邁開步伐,微風吹在兩人的臉邊,劃過一條屬于彼此的初次相見。 直到回到宿舍,馮寒都還沒清醒,她依稀記得有一道暖陽背上了自己,體溫很高,熱的她頻頻冒汗,但她不知道對方是誰。 對方身上有股茶樹的味道,不刺鼻,卻滿是沉穩。 直到多年之后,她們仍然沒有解釋那次的初見。 李蓉真正與清醒的馮寒攀談的那天,大約就是跨年當晚,她扯上了馮寒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