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早預期在于灝一的聲明發表之后,經紀公司不替李蓓朵澄清,一定會有不甘心或感到失望的歌迷聚集在經紀公司門前。 計程車沒有登記,無法進入地下停車場,只得停在側門附近,歌迷人數較少的區域讓李蓓朵下車。 穿著淺灰色的上衣、深藍色的百摺短裙,配上上垂墜感的大領結,李蓓朵的打扮有幾分像高中生的模樣。換作平常日子,這身打扮被歌迷拍下后,大有機會成為私服造型的經典。 小夏早已通知了公司的保全人員,與他們一起幫忙開路,可歌迷間的消息傳遞很快,李蓓朵剛下車沒走幾步,原本守在正門的歌迷也趕至,蜂擁而上把她團團圍住。 「說謊精!解釋!」 「給我們交代!」 「為什么好人不當當小三!看錯你了!」 被簇擁著,卻不是因為受歡迎,傳進耳里的吵鬧盡是謾罵與惡言。李蓓朵試圖忽略周遭一切,可腦后突如其來的一下痛楚,隨之而來濕漉漉的黏稠感,叫她不得不停下腳步。 這年頭還丟雞蛋?有沒有點創意? 伸手一摸,摸到蛋液的瞬間,李蓓朵有點生氣。弄得新買的上衣沾上蛋殼和蛋液,她嘴巴抿成一直線,環視周遭尋找兇手。 居然是眼熟的歌迷。 李蓓朵嘆了口氣,「不是說雞蛋漲價了嗎?要珍惜食物啊?!故撬母杳?,她責怪不起來。 歌手與歌迷之間,握有主導權的人其實是歌迷,歌迷變心或討厭歌手的話,一切的關係都結束了。 圍在李蓓朵身邊的人亂成一團,許多人的焦點都投向了朝她砸雞蛋的歌迷。 她選擇不理會歌迷的指控,繼續向前走??蓻]想到雞蛋以外,一下頗大的聲響,李蓓朵的背上就多一道顏色。 李蓓朵只覺后背一麻,像是某種細小的鈍器打在她的背上。在她還沒意識到被什么東西打中之時,又傳來連續幾發的聲響,像是槍擊那樣的聲音,恐懼瞬間蔓延全身。 「這個年紀就死的話,是夭折的程度??!呸!」心里想完也嫌棄自己,但李蓓朵確實還不想死,慌忙蹲下來雙手護頭。 連本來吵吵鬧鬧的歌迷們都紛紛爭相走避,也有像李蓓朵一樣,急忙蹲下來躲避的。 當李蓓朵看到手背上的色彩,終于知道自己被什么東西打中了。 是漆彈,生存游戲常用的漆彈。 再次被漆彈射中的李蓓朵不禁發出悶哼,不是真彈,也是會痛的。 背部中了兩發,右臂和手背各中了一發,下意識舉手護頭時腰部也中了一發。 萬萬沒想到,還真有比丟雞蛋更有新意,也更為痛楚的洩忿方法。 一名保全人員向槍擊方向追出,其馀人員幾乎是用抱的,直接把李蓓朵抱到室內。 冷靜下來的時候,保全人員已經向警方通報了事件,李蓓朵有如驚弓之鳥,怕的不是再次受傷,而是可以預期的議論。 受傷的當下,甚至還在擔心被送進急診室會被指責是浪費醫療資源。 「送外科門診就好,別送急診?!?/br> 「可是——」 「這沒有很緊急,門診的醫師也可以開驗傷診斷證明書?!?/br> 「但現在掛門診,到醫院還要等,被路人看見不太好吧?」小夏的顧慮也非沒道理。 「趁沒有記者,去稍微遠一點的醫院吧,他們收到消息后多半會去最就近的醫院堵人?!估钶矶涞痛怪绨?,拖著腳步走向保姆車。她的未來儘管無法掌控,至少也不想再節外生枝。 萬幸現在的預約系統變得方便許多,還能查詢看診進度,李蓓朵就在醫院的停車場等著,等到排在自己前幾名的號碼叫號,才拿過常備在車上的鴨舌帽和口罩,在小夏陪同下走進門診。 混和著消毒劑氣味的空氣,不知該說是乾凈還是壓抑,李蓓朵并不喜歡這種味道。 醫院的廣播系統輪流呼叫著病患名字,叫到李蓓朵的時候,現場明顯有幾位路人有所發現,戴著口罩的李蓓朵只是壓低帽子,快速走進診間。 醫生細心地替李蓓朵清理過手上的漆痕,手背的皮被削了一處,還滲著血,手臂有點rou好一些些,但也破皮烏青,明顯腫了起來。一掀起衣服,又看到青一塊、紫一塊的瘀青,陪同就醫的小夏只是看著,也不自覺握緊了拳頭。 「你先回車上休息,剩下的我來處理吧?!剐∠娜∵^李蓓朵的健???,等待開診斷證明和繳費不一定要本人完成。 只是沒料到,讓李蓓朵離開自己的視線后,小夏再拿著藥袋返回保姆車時,就找不到李蓓朵了。小夏著急地掏出手機要找人,才發現李蓓朵留了一條「會回家的」簡訊。 會回家,不代表已回家,小夏不曉得李蓓朵會跑到哪去,公司同事沒看到她,只好把車開到李蓓朵的家等著,再撥電話通知姜宥莉。 思前想后,小夏發了通訊息給孫景延,李蓓朵的朋友不多,小夏認識又在臺北居住的,就數孫景延是最佳人選。 接到訊息的孫景延,比小夏更著急。 原本在學校圖書館翻找報告所需的資料,在接到訊息后顧不得還在埋頭苦干的組員,拋下一句:「有急事!」略過組員的異樣目光,抓起外套和背包拔腿就跑。 安靜的圖書館里,回響著「噔噔噔」,一聲聲用力的跑步聲。 第一反應便想到了與李蓓朵初次單獨見面的森林公園,但下樓后又很快改變了主意。大白天的,在森林公園現身似乎太招搖。 想要逃離現實的人,不在公司,不在家,不能去平常喜歡發呆的森林公園,可以去哪里? 李蓓朵在事發之后曾經在社群平臺發表了一則帖文:「我不承認任何我沒做過的事,時間會還我公道?!谷欢l佈不久便刪除不見。 她受襲的片段已經有人上傳到網絡,娛樂新聞升級為社會新聞,媒體都在關注李蓓朵的動向,但本人卻不知所蹤。 知道李蓓朵失蹤的人一隻手能數完,卻要在虎視眈眈的媒體發現之前把人找回來。 最終找到人的,不是小夏也不是姜宥莉,是孫景延。 翻找著李蓓朵的社群平臺照片,猜測著她可能去的地方,上氣不接下氣地疾走在城市之間,跑了好幾處照片的拍攝地,都沒有找到她。 春天也跑得額角滲汗的孫景延,拍了拍自己的小腦袋,急了就犯蠢,還有一處非常適合獨處的地方被遺忘了。 河濱公園有一處隱蔽的角落,在跨河大橋的下方,橋墩的位置。 前方是河堤,后方是連接著橋墩長滿長草的斜坡,遠處有通往路面的石梯。 「我找到朵朵了,她很安全,不用擔心,我會負責送她回家,晚點再聯絡?!箤O景延盯著遠處小小又單薄的身影,在通訊軟體留言給小夏。 橋墩被人們噴上了涂鴉,李蓓朵就抱著膝蓋,坐在斜坡下方的水泥地上,空洞地看著平靜的河面,一點都沒察覺到孫景延慢慢走近。 「朵朵?」輕聲低喚。 李蓓朵飛快地抬頭看了一眼,慌忙擦拭眼角的淚痕,再努力假裝堅強,發紅的眼眶還是騙不了人。 「你怎么會在這里?」 「啊……那個……我在做資料搜集!」 「資料搜集?這里?」 「嗯!對!沒錯!就是……」孫景延在李蓓朵身旁坐下,瞥見另一端行駛中的車輛,靈光一閃,「我唸新聞系的嘛,我在做汽機車分道的專題報告!」說完也覺得自己太棒了,簡直是完美的理由。 「汽機車分道?」但李蓓朵一邊挑起的眉毛反映著她的懷疑。 「汽機車分道,真的是為了機車使用者的安全嗎?但機車引道不僅坡度陡,還需要繞行大彎才能上橋,反而有機會增加意外發生的可能性。沒錯,就是這樣!」說完還用力點頭肯定自己,但見她眼里還有懷疑,又連忙補充:「真的!不信我給你看我背包,里面是筆電,還有上課時的筆記!」說著便脫下了背包。 李蓓朵低頭瞄了一眼孫景延的球鞋,這邊明明是水泥路,鞋頭怎么就沾了泥濘? 「是喔,我還以為我很紅呢,原來沒記者報導我的新聞嗎?」別過頭不再看向孫景延。 「唉……我應該要改唸戲劇才對?!箤O景延放下背包,遲緩地伸出手,輕撫她的背部,「辛苦了,傷口一定很痛吧?」視線落在李蓓朵受傷的手背上。 「不痛?!?/br> 可當孫景延不小心掃到被漆彈射中的位置時,李蓓朵馬上繃直了背。 「痛就要說痛啊,不一定要堅強的?!?/br> 「就當下有點痛而已?!估钶矶溥€嘴硬著。 看著李蓓朵努力露出笑容的樣子,孫景延生出深深的無力感。 「雖然說作為成熟的大人要學會忍耐,但忍耐太久是會生病的?!?/br> 這也許是李蓓朵聽過最溫柔的話語。 扭頭看向孫景延,目光里的深情,是把李蓓朵完全裝進了眼里。 「那你呢?你不也是忍耐很久了嗎?」李蓓朵問。 「我?忍耐什么?」 「忍耐著我這個不怎么樣的壞人?!?/br> 「你哪里是壞人了?」 李蓓朵沒有回答,把頭埋在膝蓋里,但孫景延聽到了她幾近低不可聞、壓抑到發抖的嘆息。 低氣壓的氛圍讓孫景延有點難受,只好躺平雙腳,兩手撐在后方,像舒展一樣身體往后傾,抬頭看著不遠處的涂鴉故作輕松。 「累了,想哭了,都沒關係,不是有我在嘛?!箤O景延柔聲說。 不知道過了多久,李蓓朵才抬起頭,直直盯著前方,回避著孫景延的目光。 「我知道是你?!?/br> 「我?什么是我?我不明白你在說什么?!箤O景延眨著眼睛,對李蓓朵沒頭沒尾的說話摸不著頭腦。 「你的味道,只聞一次也會記得?!?/br> 「味道?」孫景延連瞳孔也顫動著,突然就明瞭李蓓朵在說什么。 「我喝醉的時候?!?/br> 「什么?你喝醉了?什么時候?」 「小夏這孩子其實不太會說謊,玩狼人殺絕對會輸那種。你也是?!?/br> 被問得喉嚨發緊,不會說謊的人沉默了,不再看著李蓓朵,心虛地低下了頭。 「嚴律師的meimei,也是你朋友對吧?事務所的茶水間隔音不好,讓她下次跟你講電話時小聲一點?!?/br> 「哎呀——她跟我一樣大嗓門?!贡粡氐撞鸫┑膶O景延尷尬地撓了撓頭。 「為什么呢?為什么還要為我設想?」 「我曾經聽過一句話,『仰望到太高的話,貶低的只有自己?!凰砸劝炎约簭妷哑饋?,有馀力了再去替他人設想?!箤O景延站起來走到李蓓朵眼前,舉起手臂,展示著自己手臂上小小拱起的二頭肌,「看,我還是挺強壯的?!?/br> 雖然有點滑稽,但總算讓李蓓朵真心笑了笑。 不知道是否搬大型道具練就的肌rou,李蓓朵想起孫景延在電視臺忙碌的身影。 「值得嗎?」李蓓朵幽幽地問。 「哪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有愿不愿意而已。我愿意,不就行了嗎?」眼神里閃著微光。 孫景延說得理所當然,卻再次讓李蓓朵紅了眼圈。 「你這么傻是怎么考上大學的啊……」 「我記性好呀!」 孫景延勾起了嘴角,嘴角形成的小括號,明明逆著光,竟比陽光更耀眼。 這么耀眼的人,就在李蓓朵眼前蹲下來,溫柔地、輕輕地,給她一個擁抱。 李蓓朵終于忍不住,放聲哭倒在孫景延的懷里。 以為習慣了、麻木了,就會好了。這一刻的李蓓朵才知道,原來淚腺還沒有萎縮,就算沒有酒精,她也是能夠大哭的。 「你的味道,可比醫院的氣味好聞多了?!挂粯拥那瑑魺o害,卻讓人想到美好的夢境,柔軟又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