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她沒料到南真的有一億。吳律師處分南名下的跑車、畫、黑膠唱片、洋酒,事發一年后辦了南的死亡證明同時公開遺囑,將遺產分配給三個人。 阿虎拿到兩千萬后,決定讓虎樂樂團復出,他說南根本沒必要給他錢,這渾球不欠他什么,如果南是為了一首歌兩千萬,那么他就有責任讓樂團繼續下去。 萬一有人在阿虎旁邊勸說這兩千萬應該做做投資買賣,不要打水漂——「他媽的別跟我開玩笑!這兩千萬是要完成南對我的心愿,這小鬼一定是想被我吵得不得安寧?!拱⒒⑿攀牡┑┫袷悄辖o錢的同時這么囑咐他了。 「欸,島嶼上的小鬼頭們副歌部分是樂兒寫的,厲害吧?!拱⒒⑴e起酒杯對金綰岑說。 「嘿嘿?!箻穬盒唪龅皖^。 「非常厲害喔?!菇鹁U岑也舉起酒杯,她這么認為,阿虎也在創造一個樂兒不必傷害自己就能活下去的地方。 「來乾杯!」阿虎手中黃澄澄的酒杯泡沫翻騰搖晃。 他們偶爾像現在一聚,可能一個月,可能兩個月。金綰岑終于懂了,世上沒有永恆,見了幾次也許就用光額度。金綰岑只能珍惜,把眼睛當成攝影機將所有畫面牢記。 然而,她在漫長的火車途中思考,那些快樂與留戀說不定也是偽裝,她已經分不太清楚。當她回家,那些美好的記憶一點一滴流逝,不記得前一天吃了什么,不記得和誰說過什么內容,樂兒的微笑就像是出生前的老舊膠捲電影消失在洪流之中。 金綰岑不把手臂寫滿密麻線索,不把發票收進小盒子以便在關鍵時刻記起。忘了就忘了,她覺得忘記也可以。 忘了,就不痛了。 金綰岑踏入家門一身疲憊還沒洗凈,mama突然塞給她一封信,表情和金綰岑如出一轍,像是見到某個不可思議的生物。 「你在新疆有認識的人?」 「新疆?」 「你自己看吧?!?/br> 金綰岑把信封翻面,新疆維吾爾自治區阿勒泰地區青河縣,沒有屬名寄件人。 信封材質像動物皮,手工裁切,用糨糊和紅繩封死。字跡很美,她眼熟卻想不起來在哪里看過。 金綰岑拿了把鋒利剪刀回房間拆開,信封裝的不是信而是一枚金士頓usb,金綰岑毫不猶豫插入電腦,里面只有一個mp4格式的影片。 金綰岑滑鼠連點兩下,沒有任何預兆,她瞬間被拉進了大雪紛飛的荒原。 鏡頭晃動,卻不減損其如剛洗滌乾凈的布條般的美麗,雪靴步行在厚重積雪發出的塑料摩擦聲,像是一齣即將遭遇雪難的電影開場。拍攝者走得頗吃力,不時耳聞喘息聲。雪面如一張打磨鏡反射光線,所以金綰無法看得很清楚,直到那人停下,撥開眼前的小雪堆用掌心溫柔削去兩側,露出一朵純白花瓣從綠萼輕輕探頭的冬日花。 項鍊上的鋼戒落入鏡頭內。 你不可能自這個寒冷裂隙誕生,然而你的確活在這片死寂雪地。 金綰岑想到仙人掌這首詩。 quot;愛你 就如以整個的沙漠 愛一株仙人掌 集中所有的水分于一點 而灌注所有的熱與光 陽光所曾普照的,驟雨所曾滋澤的 愛你quot; 繞著花瓣缺了一節小指的手是那么耀眼,千絲萬縷的光穿透指縫,以至于金綰岑得靠淚水包膜雙眼才有辦法仰望。 他是金綰岑的月,是金綰岑在黑夜的響導。 逆光照出了銀亮色面容,就像是第一次見面的他,光靠眼神便徹底征服金綰岑。 一點微光就淚流不止。 「岑,金綰岑,我的小金魚?!?/br> 很不可思議,就這么簡單一句話,她便接受南還活著的事實。 杜佑南的皮膚曬得褚紅,他把得天獨厚的顏色還給了大地,嘴角凍傷有一層白色結痂,戴著毛茸圓帽,臉龐飽受風霜,一雙眼依舊炯炯有神。 「我很抱歉,但是在此之前,我必須誠實說我很想你?!?/br> 「我也想你……你這個大渾蛋!」金綰岑快發瘋了,如果他知道她現在的感受—— 「我知道?!褂捌械哪厢輳纺苈犚娝脑??!肝也辉撃敲醋?,無論你恨我或是忘記我,我都能理解,你參加了我的葬禮,或許你已經接受了,若是如此,我希望你關掉影片不要繼續看下去?!?/br> 你為我闔上棺木,用一個吻落款—— 南不再理會鏡頭,靜靜坐在雪地里隨手捏起一隻小雪人,幫那朵孤單的白花添上朋友,他捏出一隻有胖身軀的小雪人還不夠滿意,從口袋掏出鋼筆幫雪人戳出兩個眼窩,拔下衣物鬃毛為雪人增添頭發。 南滿意拍掉手掌上的雪屑,然而當他看向攝影機卻異??鄲?。 「你還在?!?/br> 對,我還在,金綰岑無聲回答。 「你讓我有所期待,你應該懲罰我。我傷害了你,也許不夠狠,這是早就計畫好的?!苟庞幽下冻雠c悲傷相襯的微笑?!赋鲇谒叫?,那些貪圖與眷戀,再怎么受傷也無法遺忘的溫柔,想要吻遍你的每一吋肌膚,無論如何都想把一切烙印在你體內……你愿意原諒我嗎?」 一輩子也不原諒。 「如果你收到這封信并看到現在。你一定無法理解,但是你會說你不理解也沒關係,而我只能舉雙手投降?!?/br> 真的沒關係,金綰岑笑起來。 「我在新疆,這你該知道了。一場很大的暴風雪剛過,哈薩克族的馴鷹季正要開始,我拍攝的哈薩克族少女剛結束熬鷹,她已經一天沒睡了,加了酥油的羊奶讓她好像有源源不絕的精力,我從她身上發現了,開始即是結束……」 塵封已久的老爺鐘拉下重錘,喀噠喀噠的內部齒輪開始運作,指針逆時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