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人(7)
南在嗎? 也許他去吃早餐了…… 金綰岑再度闔眼。 陽光漸刺,風從窗櫺入室,白色窗簾膨脹起來,空氣是冷的,光線卻灼熱難耐,像是要穿透眼皮般灼燒起來。金綰岑縮成一團,她無法起床,好像生了重病。 南呢? 他去買午餐嗎? 有那么短暫瞬間,她以為這一切真的只是場夢, 「南……南……」 右手掌一陣刺痛,金綰岑攤開來,那是套在左手無名指一枚比任何星體都更燦爛的戒指。 她拉開纏住身體的羽絨棉被,好不容易從凍結的時間中爬出來,看著窗外夜幕以為這個夜晚被無垠拉長,她只是掉進愛因斯坦的相對論,然而當她拿起手機才發現自己睡了將近十五個鐘頭。 南關掉了手機,他的行李也不見了,她穿上衣服,試了幾次還是沒辦法把腳套進鞋子,金綰岑又暈又氣,索性光腳走去柜臺。她剛報上房號還沒說明來意,柜臺人員便從柜子拿出一本書與一把電磁鑰匙,說是313號房杜先生留給她的東西,并留下他有急事必須先下山的口信。 「你是說杜先生下山了?」 「他留給我們柜臺meimei的訊息是這樣沒錯?!?/br> 「好吧……」金綰岑往回幾步,又啪噠跑來?!刚垎柆F在有下山的車嗎?」 「你可能得等明天下午才會有客運上來,合歡山目前路面結冰,已經宣布從晚上到早上道路封閉。不過今晚小瑞士花園有配合雪季的燈光秀,蠻值得一看,你可以去拍拍照,讓杜先生后悔自己錯過了這么棒的節目?!?/br> 金綰岑點頭道謝,取過南給她的東西,默默走回房門前,摸索了一陣子又走回大廳柜臺。 「不好意思,我把鑰匙放在房間里……」 「沒關係,我們馬上派人去處理?!构窠悴t解似的點頭。 好不容易打開房門,她癱倒在床撥電話給阿虎。 「南有去你那邊嗎?不,沒什么大問題,我們沒有吵架,他跟我求婚了。真的,我答應他了,謝謝,你想當教父還要先贏過超?!菇鹁U岑難得還笑得出來?!杆裉祀x開了,不是,我人在清境,南開車走了。昨天晚上他似乎對我下藥,我在旅館暈睡一整天……不,不是暈車,我感覺得出來那是藥物造成的影響,你幫我問問其他人有沒有南的消息?!?/br> 他到底在想什么? 那把電磁鑰匙和他家的保險箱是一對,金綰岑認得。書本則是剛付梓出版的小說《夜訪神街》,純白書封鏤雕書名套于黑色硬殼,彷彿是雪地里踽踽獨行者遺留的足跡。 南在扉頁寫下一段字。 神讓太陽永遠見不到黑暗,那是註定。 就像相遇之后迎來別離。 就像你與我之間有的。 我們真的曾經有過嗎? 這段迷惘的日子,我不斷問自己,到底哪些是真實哪些又是謊言。 冷靜下來,閉上眼睛,做三次深呼吸。 答案呼之欲出了對吧? (原本紅著眼眶的金綰岑忍不住翻了白眼)。 除了愛之外全是謊言。 而我愛你。 沒有一刻,沒有生死,沒有註定。 就只是愛你。 如果你也是,小金魚,請相信我,好好生活。 去尋找我們之間沒有的,不要找我們之間有的。 當這天來臨之前,當這天來臨之后。 愛你。 泣不成聲的金綰岑翻到下一頁,是《夜訪神街》的楔子。 『黑暗不曾使我們分離, 愛會?!?/br> 非得在求婚當晚對未婚妻下藥并離開的理由實在搞不懂,如果真的有,那一定非常自私。 而她究竟該尋找什么?沒有的東西又怎么找得到? 然而南,南,你說我讓你重拾對人類的信任,我也是,我也是因為你。 金綰岑為了無以名狀的恐懼縮起嬌小身軀,為了大雪紛飛的茫然世界開一整晚的燈。她閉起眼試著再一次熬到天亮,試著再一次想像靠在她起伏胸口的南。 是怎么樣的愛捨得離開對方? 金綰岑不想去懂。 她被客運載下山,蜿蜒曲浮,她的頭好暈好想吐,柴油引擎不斷產生鋼珠般的噪音,刺鼻味瀰漫,搖搖晃晃的車體似乎會隨時翻落山谷。 金綰岑一路撐著趕回臺北。她手上有一枚戒指,她有誓約了,無論那是潘朵拉的希望抑或絕望,她不能夠隨便在這邊倒下。 「阿虎?!顾悠痣娫?。 另一頭遲遲無聲,但是她聽得見,她聽得見,人類在情緒崩潰前勉強抑住的回響。 「……小金魚,你一定要冷靜聽我說,到臺北后馬上打給我,小金魚,你知道嗎?」阿虎吞嚥口水。 「吳律師說在南的家里發現遺書?!?/br> 金綰岑的世界瓦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