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8)
您的留言將在嗶一聲后開始計費,如不留言請掛斷。 「最近陽光很不柔和,空氣很冷,也許到了年底臺北會下雪也不一定……前輩很享受他現在的工作,我想他的責任越重,他的生活越輕?!?/br> 金綰岑數不清她為電話留言花了多少錢。 天光製片的四樓換了裝潢,那是原本杜佑南的辦公區域,整面白墻面貼滿鵝黃色壁紙,印象派光影畫作收起來,擺置如高低音符的香氛蠟燭,木椅換成彩色塑膠椅,最顯眼的是兩個比鄰辦公室前的休息空間擺著三臺家用主機,接上六十五吋螢幕,這是之前杜佑南擔任製作人時還沒有的東西。 「金編劇?!?/br> 泰製作突然從后面出聲,她立即握緊雙手轉頭。 「我們之前見過一面?!?/br> 「我記得。你愿意在外頭淋雨,葉老闆人呢?」 「你對我有很深的敵意?!?/br> 「要當上製作人不這樣做不行吧?!?/br> 泰製作對這番諷刺只是一笑帶過?!负炔鑶??西湖龍井雨前茶,話梅乾果請自行取用?!?/br> 泰製作打開電磁爐燒熱水,以熱水沖洗渚色茶壺,茶針熟練刮出一定份量的雨前茶葉,第一泡、第二泡,聞香杯扣入茶杯,雙手滾動溢滿茶香。金綰岑發現她來臺北遇到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喜好,把平平只是一般人的興趣昇華成藝術,毋寧的說,金綰岑認為那是信仰。 他們對自我有一定程度上的信仰,將使他們比常人更容易達成目標,也在迷失時更容易陷入。他們把不信任的對象全視為潛在敵人,輕松方便的分類法。 他們必須不曾迷失。 因為那將導致他們不再是他們。 金綰岑盯著冒煙的品茗杯,緊閉嘴唇一語不發。 「你覺得這間公司需要誰,我、金編或杜製作?」泰製作打開電視拿起搖桿?!复蠹医吡S持機器運作,就算缺少好幾顆小齒輪,很神奇的是它還是能夠運轉,只是聲音不協調罷了。這里沒有一個小零件是不可或缺,除了這臺機器本身?!?/br> 「葉老闆在哪?」 「她近期都不會來天光?!?/br> 「為什么?」 泰製作不再回答,電視游樂器的聲響打斷了對談。 對葉老闆來講,杜佑南并不是不可或缺。 金綰岑對杜佑南來說也是嗎? 她好害怕答案,宣告這一年以來的救贖都是錯覺,她因為太愛對方才美化了這一切。所以王子豪不斷告訴她價值是最重要的,彷彿洗腦一再傳唱。她又怎么能相信,這是她對自己的信仰。 「我對你來說也是可有可無……」 金綰岑躺在床上痛哭,不斷吸氣,太多氧氣太少二氧化碳,過于純粹的戀情只要一點火花就會燃燒殆盡。 「南,不要走!」 手機落到地面,螢幕裂成蜘蛛網狀,她撿起來繼續撥打,聲音發不出來,一點也沒有,落進了黑色的洞,聲帶彷彿枯萎,隨著昨日的她,今日的她,明日的她死亡。 電話接通了。 金綰岑沒察覺,直到她愣愣看著顯示通話的畫面。 她開始打嗝。 「嗝……南……南!不要掛電話!嗝……拜託……就算不說話也沒嗝係?!?/br> 金綰岑很緩慢,如孩童訴說這段日子,說天光永遠也不會改變,所以南才不改變而是創造。不過人改變了喔,她小聲說著,前輩被打醒,雖然不是真的用手打。 她笑了,認定對方有在聽。她躺在床上,想像杜佑南躺在她身邊,他們維持快要觸碰到對方肩膀的微妙距離。 生理期大亂讓金綰岑飽受痛苦,她強忍,今天是難得的電話日,她只想對方開心,盡量講一些愉快、不是索求而是給予的話。 然而還是不行,另一頭什么聲音也聽不見。 夜漸深,她被深如稠塊的夢囈包覆,分不清現在是現實的哪一層。 「南……我不行……沒有你的時間全部都沒有意義……我不想待在這里……南……你在聽嗎?你有聽到我的聲音嗎?」 「我開著燈,開燈躺在床上,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把我往痛苦推去。拜託,不要掛掉,陪我……如果你也能聽到黑暗里溫柔的海潮聲……」 金綰岑鼻息漸濃。 夢中,她搭乘列車,那是從尾走不到頭的一列長火車,每一個車廂都燈火通明,每一個車廂都沒有人。 她專注移動,穿過米色自動門,心里頭有一個明確的目標,她保持右腳與左腳的優雅交替,呼吸是天生自然,往前走也是,無論走得再遠都不慌張。 火車轟隆駛過月臺。 金綰岑往霧氣黃油滿布的車窗玻璃望去,他的身影模糊不清,撐傘站在月臺,她還是一瞬間認出來那是誰。 「哈……哈……哈……南……」 金綰岑驚醒尖叫,發現自己不斷流淚,沒辦法止住哭泣,她在一班根本到達不了目的地的列車。 電話為什么還在通話中? 金綰岑關掉電話,關掉閃爍的燈。 既然一切只是幻象,就把一切通通結束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