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出門辦公，金綰岑裝作忘記帶手機，以聯絡廠商為名目和劉彥同借手機，她查到一通頻繁出現的號碼，牢牢記在心里，卻一直覺得不對勁。當晚她輾轉難眠，想了又想，趁杜佑南體力不支闔眼睡去，起床翻看她手機上的聯絡人。

    那一刻，她渾身起了戰慄，毫無頭緒呆坐在客廳。

    午后，杜佑南睜著凹陷眼窩起床，有一口沒一口吃著早餐店的軟爛蛋餅?！肝覀兿挛缛ヒ妱┩?，我和他約好在咖啡廳見面?！?/br>
    金綰岑的樣子沒比他好上多少，徹夜失眠讓她精神恍惚，筷子挾著蛋餅沾滿冰咖啡，吃了一口差點吐出來。

    「會不會太急了？」

    「時間拖越久，他越有防備?！?/br>
    「可是……」

    「別擔心，劉彥同并不可怕，我們該注意的是藏在他背后的人?！?/br>
    金綰岑依舊無法坦白，而且說不定她也藏在了誰的背后。那是老師曾經對她的期許，一同墮落，隱瞞的甘美或是面對的痛苦，她得作出選擇，她得證明自己究竟是怎么樣的一個人。

    對好不容易振作的杜佑南？

    說相信他的精神他的靈魂，然而她卻做出完全相反的事。

    「南……我不……」

    自那個夜晚，他們難以入眠，晨昏皆然，如果不是在溫柔愛撫與低語間尋求慰藉，他們根本無法闔眼，也不愿醒來。

    杜佑南疲憊不堪，腳踩油門催動野馬，三百一十四匹馬力發出不耐煩的馬噴聲。速度快時，他錯過很多東西，速度慢下來以后，他看到了那些被擱置的細節，他曾經嫌棄過的沉重，速度再快也擺脫不掉。

    他想如果真的到了金綰岑的家鄉，那么他可以賣掉跑車，買一臺比較沒那么顯眼的，例如toyota。

    「南……」

    金綰岑似乎想拉起南的手，但是車子還在跑，她不能這么做。

    「怎么了？」

    「我想我……還沒有準備好?！?/br>
    「沒有人能在事情發生前就完全準備好，我們只能一邊調整位置一邊面對?！?/br>
    杜佑南幫她把椅背放低，在等紅燈時，俯身親吻疲憊不堪的她。

    「南?！?/br>
    「我在?！?/br>
    「你寫小說前會做什么準備？」

    「我會想像一座很深很深的深海，我墜入其中?！?/br>
    「有多深？」

    「真的很深，像是從地球看向宇宙?！?/br>
    「嗯?！?/br>
    「因為太深了，光線幾乎穿不進來，照不到五米以下?！?/br>
    「那真的很深?！菇鹁U岑點頭，專注呼吸，彷彿跟著掉進同樣深海。

    「海水不完全是黑色，兩種溫度的藍色形成一條綿延數萬公里的藏藍緞帶，區隔出淺與深，我下沉得非常緩慢，浮力和重力同時作用，龐大的水體彷彿具有意志力，那不是潛水，更像是身體陷入高表面張力的柔軟地帶。那里好冷，沒有一條魚可以存活，我唯一見到的畫面是宛如大廈落地窗的海面波光，無人的大廈獨自運作，我甚至沒印象我是不是從那里跳下來，我持續下沉直到我認為再也浮不上來……」

    杜佑南摸著指甲上已經淡得像塊臟污的彩繪，他止不住顫抖，戒斷的后遺癥狂風暴雨襲來。如果他能吸一點鎮定用的大麻或海洛因，讓一整天都舒服好過。

    他答應過金綰岑。

    「南，不要被水聲迷惑?！顾f，不要被水聲迷惑了?！高@里有我的聲音?！?/br>
    「我聽見了?！?/br>
    水底的回音構成車內音響，水因此具有機械特性。金綰岑抱著他，杜佑南知道她有一副甜美的嗓音，錄音筆側錄下來之后，每個晚上總是忍不住在耳際邊反覆播放。

    反覆地愛上。

    「你可以多說一點?！?/br>
    「我想……抱歉，南，我必須去一個地方。謝謝你幫我準備好?！菇鹁U岑打開車門。

    杜佑南抓住她的手腕?！嘎飞闲⌒??！?/br>
    笑容也掩蓋不了病容。

    「好?！?/br>
    她的心實在是太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