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女人(13)
金綰岑走進黑森林。 白天與黑夜的差別竟是如此巨大,她差點認不出路。拍攝時如詩如畫的風景,在沒有燈光而月光也照不進來的夜半時分,彷彿巨人胃袋吞噬活物,鬱黑樹木后面似乎掛著好幾具尸體。她也不是怕黑的女人,手機從早上用到現在進入了低電量模式,金綰岑把心一橫摸黑前進。 樹葉互相摩娑的沙沙聲,遠處的狗吠,沒有什么好怕的,不需要看清楚也能夠往前走。黑暗其實溫柔,這里就像她常去的書店,沙沙翻過書頁的聲音,手指滲進墨水氣味,有點小興奮,有點小不安,她知道會發現東西但不確定是什么。 黑暗是一趟漫長的未知旅程。 金綰岑入鏡。 踏上了她的小希臘沙灘。 「給我一口?!?/br> 杜佑南默默把大麻煙遞給金綰岑,她吸了一口還回去,仔細瞧著杜佑南的側臉。 「你哭了?」 「我本來沒在哭,但是你從防風林中走出來,該死的,那姿態太美了?!苟庞幽献屟蹨I自然滑落,也不擦掉。 「那么暗你也看得清楚?」金綰岑感到不可思議。 「不會暗?!固稍诖笫^上的杜佑南伸手朝天空指去,億萬顆星星鑲在黑絨夜空,他們好像是顯微鏡下的觀察物,倏地,金綰岑眼花撩亂起來,一顆地球即是一道光?!改阍趺粗牢以谶@里?」 「你身上一直有海潮味,我猜你是在海邊過夜。對了,我租的腳踏車腳架壞了,靠在你的后車廂沒關係吧?」 「你就算把它塞進駕駛座我也不會怪你?!鼓险f?!浮液鼙?,你不該回來。我已經叫你離開了,你讓我困擾,我不知道該怎么辦,從來沒有……」 她確定了心底的臆測,他是故意這么做,甚至不這么做就沒辦法繼續。 「噓……」岑吻他。 南還是在哭,像是在幫她哭泣。那種哭法非常迷惘,并沒有對自己選擇的道路堅信不已,痛到幾乎快活不下去。但是金綰岑沒辦法離開杜佑南,只有南可以給予她痛苦,也唯有南能拯救她,無論愿不愿意她都需要杜佑南。她做不回以前的金綰岑,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救救我,南,救救無知的我,我即將粉身碎骨?!甘窃趺礃拥拿??」金綰岑拼命把眼淚吞回喉嚨。 「小時候,我母親的同居人開了一間水族館,里面擺著一管一管玻璃瓶,裝滿海水素調製的自來水,滴入蔚藍染料,拇指大小的水母在玻璃管緩緩漂浮,光線從上方打下來,就好像只能活在陸地的我和牠們一同生活在海底。太美麗太脆弱了,我想幫助牠們逃走,我把玻璃瓶全部打破,我不知道牠們一離開就死去了,就在那些客人腳邊,連像隻魚般跳動都不會的死去。牠們已經離不開小小的玻璃瓶世界,我無法接受牠們唯有如此才能美麗?!?/br> 而我為此遭受了懲罰,每一道疤都是一條生命的失去,南想。 「痛嗎?這邊……痛到不逃跑就活不下去的地步……」 岑的手撫過他的背,像是在撫慰當時不懂事的小孩不可避免遭遇的可怖記憶。 「那是第一道傷口?!?/br> 「我如果把四則故事全聽完一定會想殺了你?!?/br> 「那么別說了吧?」 南深吻她?!钢x謝你愛我?!?/br> 「你又知道我愛你了?!?/br> 「我知道,我非常確定?!?/br> 「像諾斯特拉達姆士般確定?」 「像諾斯特拉達姆士般確定?!?/br> 南翻開她的上衣,彷彿她身上印著那些他想拯救的水母,彷彿他們一起在深海里緩慢漂浮,而愛不過是科學上另一個專有名詞,他們接受彼此的反覆驗證,直到玻璃龜裂,南與岑找不出任何一條定律來定義此刻。 「你已經三天沒洗澡?!?/br> 「我不介意泡第二次海水,只是你會刺痛?!?/br> 「不,這樣就好?!菇鹁U岑躺上他的胸膛,聽著他心臟的海潮起落,無論命運會把他們帶到何方,他們終究只能隨波逐流,現在她只求南進入體內?!高@樣就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