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章)
(第二五章) 你應該會有個疑問,就是我到底要確認什么事實,為什么和家伶出來逛街的我會如此心煩意亂? 這么說好了,如果你一直活在謊言里,而謊言的美麗在你面前被戳破那一瞬間,會讓你陷入什么境地里? 我想答案會是:一種可笑的境地。 的確,回想起來自己確實很可笑,想著一切都能好好地搭上順風車向前行的我,卻從沒想過人生會如此順利的原因究竟是什么。 俗話說得好: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 那是發生在和家伶去逢甲夜市以前,剛從醫院離開,和吳子學一同到五權路上一間雪花冰店里吃冰時的事。兩個作家坐在一起時所聊的話題,多半都和書與其他作家離不開邊,這種滋味其實挺新鮮的。 「你的海毆社應該很快就能上架了吧?我想?!?/br> 他挖了一湯匙的豆花,然后很孩子氣地含入口里。 『希望如此囉?!?/br> 我也含了一口雪花冰在舌頭上,一瞬間暑氣都消了大半去,這種冰要是吃得太快,肯定會頭痛。 「嗯?希望如此?」 『是啊?!换貞奈艺s志,看看有什么新鮮事。 電扇轉動時發出的嘎吱嘎吱聲與冰店意外地契合,好像它替代了風鈴的專屬位置,成了夏天冰店中必備的背景音樂。 電視的聲音不算太大,但知道是播著昨天才播過的重播連續劇之后,就著實令人不太想再多花時間在電視螢幕上了。 布丁雪花冰果然還是太甜了,這下子等一下肯定就會口渴,我一面默默地這么覺得,一面瞥向吳子學那看著我時所露出似懂非懂的眼神,好像有什么問題在困擾著他一樣。 「我該怎么稱呼你才好?」 『不是知道我的筆名嗎?』我問,隨手挖了一湯匙的布丁起來。 「我是說真名?!?/br> 『……叫我子龍就行了?!?/br> 「子龍……子學……哈哈!原來我們的名字這么像??!」 雖然不知道他是在開心什么,但剛才那種疙瘩的感覺依舊沒有消退,透過他上揚的嘴角總是很快就會落下來看,吳子學好像還在被什么困擾著,而且是沒辦法輕易開口的那種棘手問題。 「子龍是因為什么才會想要寫書???」 『嗯……一開始只是因為興趣吧?覺得創造一個自己喜歡的世界,是一件很讓人開心的事情?!?/br> 「世界啊,好像很好玩啊?!?/br> 『你寫書,難道不是創造一個新的舞臺出來嗎?』 「???不不不,我認為著手寫出一篇完全虛擬的故事,是對寫書的一種不敬?!?/br> 『為什么?』我不解,同時也開始好奇吳子學這個人究竟有多么特別。 「要說為什么嗎……因為自己就是作者啊,如果不寫自己,那為什么還要寫故事?為自己的經歷寫成一篇篇故事,我認為這才能當作是可以說服自己的一樣作品?!?/br> 『……』 我似懂非懂地點頭,是因為涉入這個圈子還太淺了嗎,為什么我聽不太懂吳子學的言中之意? 「自己就是一個故事的集合體了,如果捨棄自己的故事不寫,而只愿意寫虛擬出來的故事,那就代表你連自己都捨去了。拋棄自己的人,哪有資格談論寫書這個工作呢?」 我好像稍微可以理解吳子學異于他人的另類看法。 「所以我希望子龍,你可以將自己的經歷寫成一篇、兩篇,甚至是好幾篇的故事,這并不是成就,而是一種自我肯定,肯定自己的人,才有能讓人肯定的價值?!?/br> 『所以,你都將自己的經歷寫成故事嗎?』 「嗯,沒錯唷?!?/br> 『一個人的一生也才數十年,哪有那么多經歷可以寫成故事?』 「我們的一生之中,總會有好幾次數不清的高潮起伏,我們可以取其中的一段,將它寫出來,那就是一篇值得肯定的故事。我希望小說是活著的,就好像我們也是活著的一樣,正因為我們活過,所以那段故事也是活著的?!?/br> 『別人給你的評價,應該相當兩極吧?』 「你怎么知道?」他瞪大雙眼地盯著我瞧,好像我的心臟掉到了地上嚇到他一樣。 『因為這樣子的想法,太過于偏頗其中一方了,肯定會引起支持另外一方的支持者不滿,這大概就像政黨間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一樣,其實兩方講的都有道理,只是在于他們不能敞開心胸去接受彼此的見解?!?/br> 「你不錯哦,我真的是很欣賞你,子龍!」 『對我來說你是我的前輩,所以我還是很高興能夠得到你的讚美?!?/br> 「開什么玩笑,我也是新人??!怎么說得我好像是老鳥一樣?」 『哈哈,代表你看起來很有老鳥的架式吧!』 我們各自加點了一杯無糖冷飲,要說原因的話,當然是因為這里的冰甜到好像在吃糖一樣。 還記得吳子學吃到特別甜的部份時,還給了一個很丑又很好笑的臉孔讓我看,孩子氣的他肯定很受女孩子歡迎,或許我應該向他討教幾招來用在家伶身上。 「其實我真的覺得,你的文筆和故事流線很棒,能夠得到出版機會是遲早的事情啊?!?/br> 『是嗎?但即使是客套話也讓我很高興?!?/br> 「不是客套話啊,你太看扁自己了,應該多對自己擺點高姿態,要讓自己覺得自己是最厲害的,寫出來的東西才會顯得有張力?!?/br> 『是這樣嗎?』 應聲的我只把布丁吃完,剩馀淋有煉乳的雪花冰則因為過甜而被我放棄了。 「這個年頭寫書本來就不是太好的出路,頂多就是讓一些從小就有出書這個夢想的人更容易圓夢而已,要靠寫書吃飯,再早個十年或許還可以?!?/br> 『這點我有個朋友也曾經對我這么說過?!?/br> 相信你們知道,我指的就是那個東西胡亂寫,人氣還比我高上一百倍的混蛋睿哲。 「所以,不要把寫書看得太重了,對這一途不要做出太多的犧牲?!?/br> 『犧牲?』 我不懂,其實從之前幾句話開始,我就覺得吳子學在說些他知道,而我卻不知情的事。 「對啊,這樣不值得的,現在就收手吧,免得到時候你真的是會賠了夫人又折兵?!?/br> 『等……等一下,我為什么完全聽不懂你在說什么?你說犧牲,我對寫書這一塊并沒有犧牲什么??!』 逐一審慎地回想、思考,我唯一可以想到有關于犧牲這件事的現象,就只有花在文字上面的時間這個玩意兒而已,只不過我卻隱約感覺得到,吳子學所說的并不是時間。 「你不是……為了出書,而讓自己的女孩去和顏總編……」 『等一下!』我疾起,伸出手制止要接著說下去的吳子學,『飯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說!』 「……你不知道?」吳子學。 『什么?』我放下手,看著吳子學擺出:「這下糗了,原來我說溜嘴了」的表情。 「那個……就是,整個公司的人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你還不快講?』 「就是,你讓自己的女孩和顏總編過夜,價碼是讓《海毆社》可以順利出版,并且登上新書排行榜上以提昇自身名氣……難道,你其實并不知道有發生過這些事情?」 『我的……女孩?』 家伶?……不,不可能,我和她連手都沒有牽過,更何況她怎么可能會知道我要出版的是什么書? 頭皮突然來了一陣發麻感,為了避免踉蹌而坐回位子上,我將臉埋入雙手,在審慎回想自己過去的種種之后,其實并不難猜。 現在想想,事實上那個女孩到底是誰的這個疑問根本一點就不難猜。 「是我?!?/br> 沉靜以四平八穩的語氣,與輕柔的口吻將我從深思中拉回了現實。 現在是凌晨兩點,就在某間24小時的85度c露天座,我還拖著剛和家伶逛完逢甲的疲累來赴沉靜這個約,就是為了從她口中探求事實。 我原本以為沉靜會以否認來做出一些抵抗,但現在看來,我的想法根本天真到可以去自殺了。 突然可以理解了一切,不論是出版社公司的員工對我投以異樣眼光、顏總編對我異樣的態度,以及戴總突然對四人行刻意放水的行徑。 『打從一開始幫我把稿子黏回去時,你就是這么打算的?』 我在提問的同時,也把自己的鼻子和嘴巴埋在雙掌之中,然后讓下巴可以被我托在手上。 「不,是在拿了你的稿子回家之后,我才下定決心的?!?/br> 『當我在中友跟你說我有可能被開除時,也是你去和戴總交易的嗎?』 「嗯?!?/br> 『為什么……』 「為了證明?!?/br> 或許真的應該慶幸自己的口鼻是被雙掌所包覆著,才沒有讓沉靜看到我咬緊牙時的模樣。 我承認自己很憤怒,很想把這股怒火向周圍延燒,只是情況不允許。 『證明什么?』 「證明這世上還是有值得付出的事情?!?/br> 『這是你接客的理由?』 「不,那是別的理由?!?/br> 『可以告訴我嗎?』 「試著在一成不變里找到不一樣的部份?!?/br> 『我就是那個部份嗎?』 「……」 沉默不語的沉靜,靜得好像一點動靜也沒有的水面一樣,她只是看看我,然后喝喝手中的溫奶茶,然后好像在感受著它的溫度一樣地摸著杯子。 『我和你并不算真正的認識,但為什么要做到這種地步?』 「我說過了,為了證明這世上還是有可以付出的事物?!?/br> 『這么做我會高興嗎!』 大概是高亢的聲音驚擾到了空氣,除了沒有人煙的周圍以外,就只有被嚇到的空氣迎頭撞上了大夜班工讀生,以及沉靜瞪著大大的雙眼看我。 大大的雙眼,旋即恢復到了與她那張瓜子臉合宜的尺寸,好像剛才的驚嚇在沉靜身上從未存在過似的 「你想聽嗎?」 『……』我看著沉靜。 「有些事,你不要知道會比較好?!?/br> 『告訴我?!?/br> 「……」 『拜託你了,告訴我是什么讓你覺得還有付出的價值?!?/br> 「……」 她又拿起了溫奶茶,接著輕輕地啜飲了一口之后便優雅地將它吞下,接著雙手持著杯子,放在靠近自己小腹的大腿上,本來直挺的腰桿子在這時稍微靠上了椅背,讓她本來大雅的氣質,變得有些許的改變。 「我的生理期,沒有來?!?/br> 待續…… 「有些事,你不要知道會比較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