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沉辰宇正四處張望。 稚子年幼,估計還不知道奶奶已經不在人世間了。 辰宇不認生,纏著允生陪他玩,得到mama和沉伯伯同意后,允生抱著孩子到附近玩了一個下午。 照年齡來算,九十二歲的高齡,是喜喪。 葬禮上,mama倒是最難受的那一個,卻也按照習俗,沒有掉淚。允生見狀,輕輕拍了拍mama的肩,以示安慰。 葬禮回來,mama便不吃不喝,話也少,整個人又回到了剛失去允西的時候,那樣的毫無生氣。 她能明白mama無以言表的頹唐從何而來,她失去了太多了,失去的那些人,還都是她最愛的人,教她怎么能振作起來? 可是允生看著mama一天天的越發蒼老、白發越來越多,身體也每況愈下,到后來消瘦的不成樣子,心就很疼。 允生知道,她現在再禁不起任何摧殘了。她很擔心mama的身子,卻看mama已經默默的在處理自己的后事了。 允生慌了。 「mama,你吃點東西吧?!乖噬肆艘煌腚u蛋羹給她。 mama只是擺擺手,乾裂的唇緊緊抿成一條線。 「你不渴嗎?不吃東西的話,至少也要喝點水吧?!乖噬o她倒了杯溫水。 mama只是坐在那里,一動不動。 「我就坐在這里看著你,正好今天下大雨,早市也沒什么人,我不去賣菜了?!?/br> 允生和誰賭氣似的說。 說完,允生真的就坐下來,將水杯握在手心里,感受著溫水慢慢轉涼,mama嘆了口氣,這才接過杯子,小口喝了起來,還在允生既是期待又是祈求的目光下,一口一口,將雞蛋羹吃完了。 杯子空了以后,允生便走到灶房洗碗,再次出來的時候,mama正望著遠方出神。 竹椅旁邊,是一灘嘔吐物。 「mama,你怎么了?」允生慌張地問。 「我沒事,就是吃不下飯,吃下去就吐出來,難受得很。允生,mama真的不想吃東西?!?/br> 「我們去看醫生好不好?」 「沒用的?!筸ama擺擺手,笑的讓允生發顫。 允生眼眶一紅,哭了。 沒有人可以接受自己的親人正一步一步走向死亡,而自己卻無能為力。 偏偏她又能理解mama想結束這一切的心情。 于是在生死面前,允生難受的必須依賴安眠藥才能勉強入睡,整日把自己關在房里,不敢面對一夕之間沉默寡言的mama?? 而那天以后,魏自清也愈發的話少。 他幾乎把所有話都用在患者和允生身上,不是在問患者的病況,就是在問允生去哪了。 他像隻無頭蒼蠅,成天站在允生家門口,雖然他知道允生已經不在那里了。 可他從小到大,就是這么執著。 小時候他執著于再也回不來的爸爸mama,再大一點是執著于他捉不住的溫暖。 后來他執著于離他而去的允生,再后來是因他一番話而一走了之的允西,現在,執著于一聲不吭說走就走的允生。 曾經有個人和他說過,他的執著不是一件沒有意義的事,所以他執著,比往常還要執著。 「我找不到她,找不到她??我不知道該去哪里找她,你說我該怎么辦?」 那天,魏自清又去找江尚恩喝酒,喝著喝著話就多了起來,說著說著他就哭了。 江尚恩問他后悔嗎? 「怎樣叫后悔?」魏自清不答,反問他。 江尚恩一時答不出話來,只好沉默。 「后悔就是,認識她,然后把自己搞成這副狼狽的樣子?!惯^了一會,他才說。 「不后悔,因為是她給了我溫暖,給了我重新愛一個人的勇氣?!顾f。 將醉未醉間,魏自清看向江尚恩。 真的,他不后悔。 十八歲生日那天,在公園遇見她,他告訴她那天我生日,可是我一點都不喜歡過生日,可她告訴他,就算不開心,生日也還是要過的。 然后有天,他在育幼院門口遇見她,陪她走回家的時候,他告訴她他從小生活在育幼院里的事。他以為她會和那些人一樣,用一種『你好可憐』的表情看著他,可她沒有,她給了他一顆奶糖,告訴他,吃一顆奶糖心情會好點。 「你知道嗎,聽允生說她要走的時候,我這里,」魏自清重重拍著心口的位置,眼眶又是一紅:「這里很痛?!?/br> 她走了以后,他和現在一樣,成天魂不守舍。那時的他其實也不明白,他怎么就這么喜歡她呢。 可是喜歡不就是這樣嗎?是沒有理由的。 「后來,我和允西坦白,她走了,允生卻在我自責難過的時候回來了。 我也不知道該怎么面對她,所以拖了很久,直到我聽你說她過得不好,才去找她的?!?/br> 他自己也覺得很奇怪,一邊做著允西自殺的惡夢,陷入愧疚中,一邊又控制不住自己汲取允生帶給他的溫暖,很矛盾,很掙扎??墒蔷昧酥?,渴望允生的成分大于對允西的愧疚,于是他就又淪陷了。 之后他告訴她,他父母會出車禍,是因為一個小女孩闖紅燈,他和她說他想找到那個小女孩,他告訴她,雖然他也不知道這樣到底有什么意義。 他其實很怕她會和其他人一樣,叫他向前看??墒撬龥]有,她說,他的堅持不是沒有意義的。 「你知道那一刻,我有多想哭嗎,第一次有人告訴我,我的堅持不是沒有意義的?!?/br> 「我也曾懷疑過這樣子到底是不是喜歡,也會想,這樣是不是喜歡的太草率了,可是喜歡不就是這樣嗎,在我最脆弱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人,就是她?!?/br> 魏自清看著手腕上的黑色皮筋,那條頭繩是允生的,當初撿來沒有還給她,現在是他唯一的念想了。 「說到底,你還是貪戀她給你的溫暖?!菇卸鼽c頭道。 魏自清只是喝著酒,不答話。 他會那么執著,是因為他曾窺見過光。 正是因為有了溫暖,人才會渴望更多,所以當那些溫暖悄然流逝,才更想捉住那哪怕一點點溫暖。 如果那些治療他的溫暖從來沒有來過,或許還不會那么痛吧。 人都是貪心的。 沒有見到過光的人,是不會稀罕光的,可是一旦他見過了,哪怕只是驚鴻一瞥,也離不開了。 可是偏偏,她就是那個來了又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