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4
謝子絃當時走進了捷運站,鬼使神差的坐到底。 他不想回家。 那么多年以來,他好久沒有出現過完全喘不過氣的感覺。 從一開始他的存在就不是被祝福的,他從來沒有歸宿感過,每天睡醒腦袋都渾渾噩噩。 可是他不該這樣想。 若是可憐自己,人生便是一場永無終結的噩夢。* 所以他不停告訴自己,不要怪別人,在那樣的眼光下,自己更應該要好好活下去。如果自己就此憤世嫉俗,那就輸了。 謝子絃忽然覺得有點累,因為他辦不到。 他在看到自己的mama和別人的小孩走在一起時,無可避免的生出一股恨意。 為什么你拋下我走了以后,反而過得比我更好? 可是過了幾秒,又會有另一種聲音出現。如果你的mama沒有拋下你,她會過得比現在辛苦一千倍一萬倍,這是你想要看到的嗎? 她拋下了自己,但是兩個人之間至少她幸福了。 他搭了一站又一站的公車,轉車再搭,車外的景物飛逝,只留下殘影。 花花綠綠的燈光在他眼前晃盪,他忽然間有點想吐。 最后當然沒有吐出來,待得他回過神來,自己已經站在老家公寓前。 可是他來這里干嘛? 此時他接起了電話,是謝燃,他打了兩三通,但是因為他剛才不想說話所以故意無視。 「……你在哪?」他的口氣著實不太好,謝子絃也不知道為什么。 他到現在還是沒摸清楚他對謝燃的情感,謝燃對他的他就更不知道了。 他的口氣也不太好,最后還因為不爽直接掛了電話,順便關靜音。 早該關了,不知道是按到什么才變成震動模式。 他已經很久沒有回來了,所有景物因為他長高了的緣故,在他看來縮小了好幾倍。 他遲緩的走了進去。 當初mama從這里走出來時,心里想的是什么? 她還會記得他過得好不好嗎?還是只有慶幸自己終于解脫? 其實他早就知道了吧。 人的一路上有千千萬萬個選擇,不同的選擇就是不同的方向,有人殊途同歸,相遇即重逢,有人分道揚鑣,漸行漸遠形同陌路。 有取有捨,有失有得。 他就是一直被捨棄,一直在失去的人,或許就是因為捨棄他,他們才過得更幸福。 謝子絃覺得自己又想吐了,腦袋有兩股力量在拉扯。 不要難過,也不要怪他們,你自己也有辦法走得好好的,你mama得到幸福你應該要很開心。 所有人都去死,憑什么把對爸爸的惡意施加在他的身上?憑什么拋棄小孩的女人可以得到幸福?憑什么原本應該是給他的愛全都交給了另一個人接收? 他緩緩爬上樓,停駐在家里的大門前。 很久沒有開過這扇門了。 明明這個家給了他那么多痛苦的回憶,然而在他真正痛苦時,他選擇回到了這個地方。 因為他也默認自己屬于這里。 謝子絃冷靜地看著眼前那扇門,他已經沒有鑰匙。 他緩緩蹲下來,蜷在墻邊,明明有一米八的個子,卻覺得自己現在小得不得了。 給他一個晚上,一個晚上之后自己就可以調整好,繼續用該有的態度走回去。 就一個晚上,讓他任性一個晚上,他一定做得到,他已經撐了好幾年。 他mama過得很幸福,他很開心,必須要開心。 他在心里默念了好幾遍,像是一種催眠。 他一點都不討厭那些人,不可以討厭。 他要好好找出那些人也對他好的地方。 謝父謝母提供他生活費,供他吃供他住供他穿,以前的同學疏遠孤立嘲笑他是因為他們害怕,畢竟連自己也很怕自己的爸爸,他們只是把對殺人犯的恐懼轉移到他的身上,那些老師沒有出面是因為他們也不清楚狀況。 看吧,他其實也過得很幸福。 還有mama,她離開自己是迫不得已,謝燃他最近對自己越來越好了,不但教他課業,還帶自己去放天燈,半夜會聽他說小時候的事,自己受傷的時候還會幫忙上藥,謝燃他…… 謝子絃看到停在自己面前的那雙腿時,喉間徹底哽住了,眼睛酸澀不堪。 「你到底在做什么?」 謝燃覺得很傻眼。 他得出謝子弦可能要自殺的結論時,差點沒把自己嚇死。 不過他自己想得也有道理吧,不然好端端的為什么要回去?這時間點和地點想想都可疑。 但他隨即冷靜下來,畢竟不能妄下定論。 他又打電話給謝母問了謝子絃老家的地址,順便告訴她謝子絃不對勁,要她聯絡那里的房東,幫忙找一下謝子絃。 「他想家了,跑回去有什么問題嗎?」結果他得到了這個答案:「你太衝動了,而且大晚上干嘛麻煩人家?他不是自己也說晚一點就會回來?」 「……」其實他不得不承認她說得部分可能有道理,可是謝子絃他根本不會想家好嗎?那種家是有什么好留戀的? 家里兩臺車都被大人開去上班了,他只能自己騎上摩托車,邊騎還要邊看導航。 謝燃一陸風塵僕僕地趕來,然后看到謝子絃好端端地蹲在那里。 ……自己其實可以騎慢一點,這傢伙看起來一點事都沒有…… 吧? 「……你到底在做什么?」 他看見謝子絃緩緩抬頭,眼睛紅到讓他有一種錯覺,他的臉上布滿的不是眼淚,而是血絲。 謝燃聽他不回答,自己先嘆了一口氣,準備要蹲下來。謝子絃在這時忽然動了,雙手用力攬住謝燃,將對方扯下來,臉埋在他的肩膀,謝燃的肩膀立刻濕了一片。 謝燃愣了一下,雙手也攬住他的背,遲疑了一下,輕輕拍了拍。 他忽然想起了他們小時候。 小學那時候謝子絃被謝父打得奄奄一息的那晚,他擔心放著謝子絃不管,會出什么事,所以在晚上開小燈幫他上藥。 那時候兩人面對面,他看到謝子絃的手動了動,看起來是想要抱他,然而掙扎了一下又收回去了,自己也索性當作沒看到。 他忽然有一種,這個擁抱在相隔十年以后,還給謝子絃了的感覺。 「發生什么事了?」他拍了拍謝子絃的背脊,輕聲問道。 「……」他感覺到謝子絃得眼淚越掉越多,彷彿要把這幾年的份全部補回來,畢竟他和謝子絃相處了那么久,好像沒有看過他哭。 除了醉酒的那一次。 謝燃現在的姿勢就像在哄一個小孩,一個看似長大了,卻依舊脆弱不堪的小孩。 謝子絃的手臂箍得很緊,就像害怕對方離開,緊到謝燃幾乎喘不過氣。 「……不要……離開我…」他哭得還有點喘,眼尾都泛紅了。 「……」 謝子絃安靜了下來,只留下鼻頭忍不住抽咽。 「謝燃可以……不要只是哥哥嗎?」謝子絃的聲音很沙啞,沙啞中帶著綿軟的味道。 「……什么?」謝燃皺起眉頭。 謝子絃紅彤彤的眼睛盯著謝燃的臉,最后像是下定什么決心似的,緩緩將嘴唇貼上去。 謝燃的腦袋驀的一片空白。 *出自文豪野犬太宰治「不要可憐自己,若是可憐自己,人生便是一場永無終結的噩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