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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遙的發情期真的結束了。 不過除此之外,還有其他事情持續著── 「主人??今天也要全部吃完嗎?」洛遙艱難地吞了吞口水。光是看到面前擺滿大半張桌子的食物,滷rou飯、燙青菜、味噌湯、涼麵、漢堡,洛遙感覺自己已經飽了,更別提他的胃連早餐都還沒有消化完畢。 顧澗川沒有回答,倒是用一種「你敢剩下就死定了」的冷峻眼神看著洛遙。洛遙讀懂他的意思,一張臉垮了下來,拿起漢堡時手微微顫抖,彷彿連他的手都感到害怕。 早餐才吃了蛋餅、法式吐司和義大利麵,現在怎么吃得下呀? 洛遙鬱悶地拆開漢堡的紙包裝,沙沙的聲響在安靜的餐桌上格外清晰。咬下漢堡時,他甚至只咬到第一層的一小角麵包,時間能拖久一點是一點。 昨天和前天也是這樣。自從顧澗川替他「治療」之后,以往總是空著的餐桌上時不時會出現食物,而且最后都會被逼著進到他的胃里。 在此之前,洛遙還對擁有吃不完的食物抱有憧憬,現在可是一點都沒有了。特別是每次他說自己吃不下時,顧澗川總會露出嚴肅又可怕的表情,好像自己不吃東西,反而影響到的是他。 該不會── 「主人,洛遙是不是哪里惹你不開心了?」洛遙緩緩抬頭看向顧澗川,無辜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嘴角還有漢堡麵包沾上的粉末和番茄醬。 顧澗川迅速站直身體,剛才他看洛遙吃得很香,臉頰像塞得鼓鼓的,更沒威脅性了,一不小心自己也跟著放松下來。 「什么?」他裝出不耐煩的聲音,眼神更是在一瞬間變得銳利。 洛遙的肩膀向內縮了縮,頭也低了一點,不敢再直視顧澗川。 「主人是在懲罰洛遙以前太貪吃了吧?所以才天天買這么多食物回來,想著讓我一次吃怕了,以后就不貪吃了??」 「你這想法又是哪里來的?」顧澗川的頭有點疼,他按了按眉心,越想越替自己一片好心感到不平。再次開口時,他不自覺提高音量,「我就是想讓你吃多一點才買的,貪吃?我還希望你貪吃點,流浪貓都沒你這么瘦!」 聽到「瘦」字,洛遙偏過了頭,隨即掀起上衣露出白嫩的肚皮。 「我有肚肚rou呀?!?/br> 「有嗎!」顧澗川瞪大了眼睛,繞過桌子來到洛遙面前,大腿還急得磕到了桌角。他看著洛遙兩手捏起自己的肚子,一層小小的脂肪被擠了出來,像極了沒沾花生粉的客家麻糬。 好可愛。 顧澗川的大腦在遭受視覺衝擊后停頓,鼻孔還微微撐大。 「??主人?」洛遙困惑地抬頭,鼻尖差點撞上顧澗川的額頭。 聽到聲音,顧澗川連忙退開,像是要挽回形象似的握起手放在嘴前輕咳一聲。心臟猛力地撞擊著胸口,彷彿做了什么虧心事般。他剛才是中邪了嗎?不然怎么一聽到洛遙長rou就像狗一樣開心地跑過去? 洛遙執著的視線弄得他渾身不自在,他沒好氣地瞪了回去。 「干嘛?」顧澗川的聲音緊張得分岔了,頓時沒了氣勢,不過洛遙好像一點也不在乎,依舊用真摯的眼神望著他。 「原來主人不是在懲罰我,是因為擔心我的身子,才天天餵我吃這么多呀?!?/br> 顧澗川像是被說中了心聲,呼吸短暫凝滯了。 「我、嗯、我,我怕你生病了要治,麻煩?!?/br> 「但妖精不怎么生病呀?!孤暹b疑惑。 「你不信就算了?!诡櫇敬ㄞD身就要往房間走去。 「怎么會不信?」洛遙從椅子上起身,小步追上顧澗川的背影,「洛遙一直都知道,主人對我最──好了!」語畢,他變成一隻小黑貓跳到顧澗川肩上,揚起的貓毛刺激著顧澗川的鼻腔,顧澗川本能地想把媲美吸盤的洛遙從身上拔下來。 一推一拉,洛遙敵不過顧澗川的力氣,再度搖身一變。砰,顧澗川手里抱著的不再是貓咪,而是發絲凌亂的青年。洛遙整個人懸空,手和腿都環在他的背上,這動作有種莫名的既視感── 喘息和rou體交合的聲響隱隱在腦中浮現,顧澗川身體一僵,不小心松手害洛遙摔了下去。 咚一聲,洛遙跌在地上,屁股痛得都沒感覺了,不過沒還是有上次「治療」疼。結束治療后的三天,他幾乎沒有辦法把腿併攏,站著的時候屁股疼,坐著的時候更疼,姿勢怎么擺怎么彆扭。 回想起那日景象的顧澗川三兩下躲回房里,背靠在門上。沒有拉窗簾的室內比客廳昏暗許多,他閉上眼睛,思緒似乎也受到影響,黯淡下來。 洛遙是妖精。即使大多時候他不會刻意想起洛遙的身份,但這也不會改變洛遙貓妖的事實。和除妖師待在一起,對妖精來說有什么好的呢? 顧澗川想不到任何好處,壞處倒是不少。就算他不是除妖師,洛遙也不是妖精,他依然不認為誰有必須待在自己身邊的理由。但洛遙和所有妖精不同,甚至和他至今見過的人都不一樣,之間的差異,就是洛遙信任他。 打從最初見面時,洛遙就無條件地信任他。 從未感受過的情感自內心深處緩緩凝聚,成了無法忽視的存在。他第一次萌生了不想讓洛遙離開的念頭。 「嗚??好疼呀??」 門外傳來洛遙可憐的哀嚎,顧澗川完全可以想像他一臉懊惱揉著屁股的模樣,嘴角牽起淡淡的笑意。 忽然,口袋里的手機震動起來。 看見來電顯示,顧澗川臉色一沉,柔和的目光化為一道冰刃,冷酷得近乎無情。 按下通話鍵后,薛承安輕挑的聲音傳入耳中。 「帶上你吃飯的傢伙出來吧,我到了?!?/br> 短促的汽車喇叭聲傳入屋內。 顧澗川像被驚醒似的,雙眼重新恢復聚焦??`妖索安靜地躺在敞開的黑色提袋里,他伸手輕撫緋色的紅繩,指尖掠過繞上金色絲線的位置時,停頓了。 上次被這條繩子束縛的兔妖緩緩浮現,她嘶吼、掙扎的模樣彷彿要衝出顧澗川的腦海。顧澗川按住太陽xue,五官不適地皺起。 受到良心譴責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他心想。說來好笑,他都抓了不知道多少妖精,這良心不安也來得太遲了。 但顧澗川無法否認,他開始對自己的行為產生懷疑。真的要繼續這么做嗎?腦子里出現這樣的念頭,不過動作快了一步,他拉起拉鍊,將提袋甩上肩膀。 當他打開房門時,發現洛遙就站在門口,一雙眼睛哀求似的向上望著他。 「別去?!顾p輕拉住顧澗川的指尖,一股暖意傳入顧澗川冰冷的手中?!肝铱匆娝能嚵?,主人又要和他一起去抓妖精,對不對?」 顧澗川一時語塞,腦子組織不了合適的解釋,明明這不是什么需要說服洛遙的事情。 「主人到底為什么要抓妖精呢?」洛遙吐出的字如沉重的石塊,擊打在顧澗川心上。面對洛遙第二次的提問,顧澗川沉默了。他無法像過往那樣一昧地否定妖精的存在,對妖精的贈恨也在這段時間里淡去許多,原本的消極報復似乎已經失去了意義。 「為什么呢?!顾哉Z,腦海里卻是一片空白。 洛遙仍直勾勾望著他,等待回覆。 顧澗川也知道洛遙正看著自己,那真心的眼神和以往沒有不同,甚至和洛遙問他,自己是不是「好貓咪」的時候如出一轍,然而此刻顧澗川卻感覺到一股強勁的壓迫感。他知道自己能繞過洛遙走出大門,能閉上嘴,繼續將自己鎖在陰影之中,但他卻無法邁出步伐,似乎有誰在阻擋他的逃避。 ──要是選擇忽視,必定會失去重要的東西。 顧澗川的拳頭不自覺攥緊,想挽留住什么般。過去他可以不在乎,因為沒什么可失去的,但現在不一樣,他無法想像洛遙不再信任他。 就在顧澗川準備開口時,過去所遭受的惡意排山倒海襲來,堵住了他的嘴。他睜大眼睛,腦中翻起了黑色巨浪,準備將他吞噬。 那一瞬間他才明白,自己從來不是真正的瀟灑。好比用ok繃貼起傷口后,就以為它痊癒似的,殊不知它只會繼續腐爛、蔓延,直至骨髓。 如果洛遙沒有出現,也許他一輩子也不會揭開這道從未結痂的傷。顧澗川做了一個深呼吸后重新睜眼,眼神平靜無比,洛遙依然拉著他的右手,他也輕輕回握,一股無形的力量注入他的血液。 「人都討厭異類,誰跟他們不一樣就討厭誰。我從小就能看見妖精,在他們眼里我就是活該被討厭異類?!诡櫇敬ú患膊恍斓卣f,眸里毫無波瀾,彷彿說的是別人的事。但只有他知道,每吐出一句話,掐住他胸口力量又重了一些。 「如果世界上沒有妖精,我就不會活得這么辛苦了,所以我討厭妖精,也討厭人。但是說實話,傷害妖精并沒有改變什么,只是覺得應該要這么做?!顾駲C器人般說完之后,自嘲地笑了,「你不懂吧?!?/br> 「主人一定很難受?!孤暹b往前站了一步,腳尖和顧澗川碰在一起?!傅前?,跟其他人不一樣不是主人的錯。我也跟很多貓咪不一樣,大家都不喜歡黑貓,覺得黑貓是詛咒。雖然連做錯什么都不知道就被討厭很難受,但是千萬不能連自己都討厭?!?/br> 「因為這樣世界上永遠都會有一個喜歡你的人呀!」 洛遙瞇眼笑著,顧澗川不認為那是單純的天真,而是堅強,并非所有經歷過傷痛的人都能露出那樣的表情,他就是其中之一。 洛遙是他見過最堅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