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A市作為國內屈指可數的一線城市,近幾年房價緊跟時代變化,一路飆升且高居不下,年輕打工人留不住大城市已經是一道話題冷飯。 嚴熙在他懷里打了個滾,翻到床沿邊,剛坐起上半身馬上被一只肌rou緊實的手臂箍住胸口,蹭著兩團酥胸拉回去。 她盯著天花板受潮鼓起的白色小水泡,回想昨天晚上剛來到這里的場景?;问幍某鲎廛囃T诼愤叺囊簧刃¤F門前,走入狹窄而細長的小區通道,提著行李爬上六樓,站在南邊生銹的鐵門前摸出鑰匙,擁擠不堪的兩室一廳,像是把一個家的雜物塞入麻雀的肚子里。 現在她還在發懵,原來世界上還有比自己家更糟糕的房子。 去干嘛?他的聲音因睡意而略帶朦朧,鼻息在耳朵邊搔動頭發,癢癢的。 做早飯。 一陣輕笑,晨風拂動窗簾,日光漏進起居室,他閉著眼用挺拔的鼻子蹭她的臉頰說道:不用,一會直接去樓下買。 他們做的都太油了,我吃不慣。 他拖著長長鼻音的嗯了一聲,繼而短暫離開她的后背,伸展手臂摸到自己右側床頭柜上的手機,睜開惺忪睡眼看了下時間,再回到她身邊,回復道:再睡十分鐘,一會我幫你。 塞車引發汽笛長鳴,樓下的鍋鏟和鐵鍋親愛得沙沙作響,對面的小學生和大白狗互相喊著對方名字作別,這一場和諧共處的交響曲實在是太富有生活氣息。她沒想明白,以嚴將的收入為什么會甘愿蝸居在這種地方。 越想越不得其解,她煩躁地扯過枕頭壓緊耳朵。枕頭被人移開,嚴將把她轉過來摟在懷里,大掌蓋在左耳上,聲音頓時小了很多。 他的下巴蹭了蹭柔軟的發頂說道:睡吧。 起伏有序的胸膛干燥溫暖,有節律的呼吸聲讓她慢慢平靜下來,忘記了時間。 A市經年累月的香甜陽光像麥芽糖糊在窗簾上,她努力了幾次才把眼睛上朦朧的睡意揉開,平整的半邊床鋪,殘存的溫度已經盡數散去。 她抓起枕頭下的手機查看時間——10點45分,是她平時完全不敢想象的起床時間。 趿拉著拖鞋走出房間,亂而有序的客廳盡收眼里,一方小小的餐桌上,白色瓷碗倒扣在一碟餐盤上保溫,一小方盒牛奶規整地擺在右邊。 這飯是吃?還是不吃? 沉思片刻,她掀起倒扣的瓷碗查看,原來下面是滑蛋蝦仁三明治和幾顆小番茄。嫩黃的雞蛋混合燒熟的蝦仁,新鮮的牛油果整齊迭放在上面,全麥吐司外表微焦,艷麗的色彩搭配能讓涼透的食物持續誘人口水,這不難想象它們最開始被做出的口感。 在她沒注意到的時候,喉嚨‘咕’一聲悄悄咽下唾液。 她坐在餐桌前拿起三明治,一大口咬下去,牛油果蝦仁滑蛋吐司在咀嚼中融化,鮮咸滑嫩的口感,又拈起一顆汁水豐沛的小番茄放入口中,清甜爽口。 吃完餐盤里的食物,她已經飽了,牛奶順手放回冰箱,這才發現冰箱里的世界和房間可謂是大相徑庭——這么空蕩的冰箱,怕不是個居家擺設。 她吃的這一頓早飯也不知道是怎么變出來的。 揉了揉頭發,走進東邊的另一個房間,衣柜和行李箱等雜物堆放在角落,倚靠在墻邊的還有張小書桌。中間空出大塊區域是雨水的預備地,地上一圈圈水跡擴散的波紋尚未泯滅。頂層漏水不好處理,房東已經推脫很久,因此她昨天晚上只能和他同睡一張床。 忍住想拿起手機要電話痛罵房東的沖動,她仔細查看了漏水的地方,推開衣柜對面的木窗棱,亂哄哄的菜市場叫賣聲迎面撲來。 嘆息,嚴熙搖搖頭,拉出自己的行李箱找到一身輕便短袖T恤和短褲,換好衣服跟著手機導航出門,七扭八拐的路線,她買了一點材料又順路在樓下買了時蔬和小排。提著大包上到六樓,看見一位穿著黃色衣服的干瘦的美團小哥,他手里正提著一盒冒熱氣的飯菜,對手機另一頭的客戶焦急解釋。 沒人啊,已經敲了幾遍門了,根本沒人開門,我給您放門口行嗎? 他好像聽了什么指示,又氣憤地咣咣咣敲門。嚴熙的口袋里手機嗡嗡作響,她放下手里的大包小包接聽電話摁下外放鍵,嚴將略帶情緒的聲音傳出來。 “你去哪了?” “樓下,買點東西?!?/br> “嗯,給你點的外賣到了,你接收一下?!?/br> 外賣小哥聽見熟悉的聲音,趕忙跑下幾層臺階湊到電話前說:“喂,大哥!是您嗎?那我這外賣就算送到了??!您記得給我個好評!” 對面人沉默一瞬,說道:“好?!?/br> 小哥踩著水泥臺階噠噠跑下去,嚴熙看著掛在手上的精致包裝盒,她沒打招呼直接掛掉電話,分批次把東西搬進屋子里去。 外賣是一份豐盛的套餐,應該是某個高檔餐館推出的餐食,葷素搭配,不咸不淡。 飯畢,她根據教程自己調制了一些水泥修補漏水的裂縫。下午的大半時間里,她又給潔凈的廚房增添了一些必備調味品和儲備糧食,這些都可以在樓下買到,幫省掉她不少力氣。黃昏落入傍晚的時刻,這個貼著冰冷白瓷磚片的廚房里也久違地飄出飯菜香味。 清炒上海青,西芹百合,小炒黃牛rou和白粥,她掐腰站在廚房門口思考,這幾道青青綠綠的菜是不是看起來太素了。下午翻找冰箱的時候,她看見最多的便是冷凍雞胸rou,聯系到客廳儲物柜上那一大罐蛋白粉,如果他在健身,那么這些符合她低油低糖口味的菜品應該遠遠不夠他吃。 門口傳來銹鐵轉動的怪叫聲,她下意識向聲音的源頭看去,毫無疑問,嚴將回來了。 他穿了一件引人注目的紅色工字背心,白色短褲和紅色球鞋,脖子上還垂掛了一條深藍色毛巾。濕漉漉的頭發服帖的緊挨著皮膚,抬眸看過來的時候,眼睛也好像洗濯過一般明亮。一不小心,就會讓人看錯他的年齡。 來不及放下身后的背包,他露出明媚的笑容向她走來,清爽的薄荷味隨走動帶起的柔風擺動擴散,讓她被這股力量結實地撞了個滿懷。 我回來了。他蹭著她的發頂,鼻子貪婪地深入發絲間呼吸。 主動的人享受甜蜜,被動的人享受煎熬。 她抵著他的肋骨推開他,口中不耐煩地說道:離我遠點! 他也不惱,只是傻呵呵地看著她笑。等他發現她并沒有如他想象中一樣露出什么羞澀或者感動的表情,而是直接到餐桌旁邊坐下自顧自地拿起碗筷吃飯,這時候他才意識到兩人之間的隔閡從沒消失過。 最后一絲余暉沉入地平線下面,黑夜如期而至。他收起臉上的笑容,落寞的表情不自覺流露出來,放下背后的運動背包,拿出一雙亮麗的紅色拳擊手套掛在窗口的晾衣繩上,洗凈雙手,平靜地坐到她的對面去。 西芹,上海青,尖椒都是頂個新鮮的青菜,牛rou片切得薄厚均勻,火候也正合適。只是用餐的人各有各的心事,因此再好吃的東西也像生吞魚刺,如鯁在喉。 她吃完自己碗里的份量就離開了餐桌,意思不言而喻。即使是這樣沒禮貌的行為,面對她擺出來的爛攤子,他在洗碗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偷偷笑出來。 她做飯,他洗碗,如果一直能吃她做的飯,他也心甘情愿一直做洗碗工作。 嚴熙在雜物間的書桌上修改簡歷,過了一會聽見某塊'泥巴'啪地一聲掉在地上,回過頭看,她調制的水泥像一塊大圓餅安靜地躺在灰白瓷磚上。 嚴將正巧推門進來,看見眼前的場景嘴角沒忍住漏出一個短促的音節,很快他便感受到她看向自己時,那個兇神惡煞的目光似要活剝掉他一層皮。趕緊面對衣柜,裝出仔細翻找衣物的樣子。 沒過一會,他還是沒能按耐住內心的好奇,問道:你這么討厭我嗎? 嗯,希望躺在醫院和死于流彈的那個人是你。 手里的短袖被扯壞,衣料撕裂的聲音突兀劃破今夜所有的美好幻覺,現實中,那段回憶是一根突兀的魚刺卡住喉嚨,他幾次三番嘗試吞咽,可這根刺越扎越深,越扯便越痛,時間一長,心臟也要嘔出來。 早點休息。他吐出這句話,走出去關上了門。 她有些惱火,和他慪氣到很晚才不情不愿回去睡覺,發現他居然還開著小夜燈在看書。屁股挨到床沿,那邊的燈也就關了。 窸窸窣窣的聲響,被子下面探過來一只手掌,環過腰腹把人撈到懷里。 “最近有個項目很趕,接下來兩周我可能沒時間回家?!彼N著她耳朵說道。 半晌,沒聽到反應,他親吻她的額頭,鼻梁貼了一下她的鼻梁,回到床上正面躺著睡著了。 聽見他清淺而緩慢的呼吸,她慢慢地轉過身,盯著他鼻梁上的兩道曲折看了一會,便合上了眼皮。 蟋蟀振翅高鳴,音浪自下而上掀起喧鬧,七嘴八舌的提醒他們,那天的約定有人見證,有人記得。 ...... 10歲的嚴熙扣著兔子玩偶的人造纖維,局促不安地站在父母房門外,聽完了第一場yin糜之樂。 說出來很羞恥,她到這個年紀了,還是怕黑,不敢一個人睡覺。平時有mama陪伴還好,但每次等到爸爸回家團聚的日子,她就會被mama找借口無情拋棄。 “小心一會他們發現了吵你?!眹缆傻姆块T打開一道縫隙,他靠著門框戲謔地說道。 她小心地踮起腳步走到哥哥面前,推開門留出僅容她一人通過的縫隙,側身擠進去,手腳并用快速爬到他的床上。 嚴律會看不下她可憐兮兮的樣子,一邊嘲笑她膽小鬼,一邊收留她一整晚,這是他們長年的默契——她一直都知道他心軟。 “唉,明天又要早起?!彼阶愿袊@,倒在她空出來的另一側床面上。 她往他懷里鉆去,眼睛閉得死死的,好像背后有洪水猛獸追趕。他看出來她這次是真的嚇壞了,沒繼續嘴貧,輕拍她后背安撫。 “沒事了,你看就算有東西,我也在外面擋著呢?!闭f著,他大度地伸出一條胳膊借給她做抱枕。 ‘抱枕’被收下了,寬慰的話還是一點沒聽進去,她從他胳膊滑倒脖頸上,距離一再縮短,好像只要更親近一寸,可怕的怪物就會遠離一尺。 直到她的鼻子貼著他的,兩人的關系沒法更近一步了,她才膽戰心驚地睜開眼。 “哥,你這里有兩個駝峰!” 她指的是他的鼻梁,嚴家的人鼻子上都有一道崎嶇的凸起,而他們兩人也都碰巧遺傳了這一特征。 “為什么你是雙峰,我是單峰?”她好奇地問道,一時間忘記了恐懼。 “什么雙峰單峰,我又不是駱駝?!彼媚堑罍羡值种耐蛊?。 她咯咯笑出聲來,“所以你是雙峰駱駝,我是單峰駱駝。我上次騎的那個是雙峰,你說爸爸什么時候兌現承諾?” 上周他們全家去大西北旅游,感受了一把‘大漠孤煙直’,這家伙回來這么多天還念叨著要去騎駱駝。 “嗯,等你考上大學,我們就再去一次沙漠?!彼糁念^沒入被窩,用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道:“睡覺!” 她抓住他的手臂爬上來,用她的駝峰蹭了蹭他的鼻梁。 “你不要騙我?!?/br> ======================================= 雙峰駱駝是我最喜歡的一條暗線,這道伏筆寫的很開心,希望大家也能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