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頁
晌午十點的陽光特別好,不過分熱辣,卻又極盡溫存地與人廝磨。楊柳腳傷基本痊愈了,離他約莫三五步遠,挺冷淡地抄著手:“爽了?” “爽啊?!鳖櫺U生笑了,笑得眼神清澈白牙晃眼,像一匹快活的獨狼,“我大學那會兒也被無賴勒索過,你猜后來怎么著?我逮著一個機會,一棍子把那廝砸成了腦損傷,后半輩子都得漏著尿過。所以那天你跟我說完,我突然就頓悟了,不管是補償金還是醫藥費,反正這筆錢是跑不了一定得給的,那干嘛不打那姓余的小子一頓呢?好歹我還爽了?!?/br> “值嗎?”楊柳繼續問。 “值啊。不就蹲十五天號子嘛,沖冠一怒為紅顏,值到家了?!?/br> “怎么,我聽著你還很得意啊,還嫌這十五天蹲得不夠長?”楊柳解除兩手抱臂的戒備姿勢,朝著顧蠻生走過去。兩個人在兜頭蓋臉的陽光里,面對面站著。 “得意倒也不至于,”顧蠻生聳聳肩,笑笑道,“但我是為了我心愛的女人,別說十五天班房,就是槍斃也值了?!?/br> “你這么說,我還挺感動的?!睏盍噪p手捧住顧蠻生的臉,以拇指摩挲過刺破他下巴的青青胡茬,像歡快的小鳥一樣連著啄了兩下他的嘴唇,然后她就松開他,狠狠甩了他一個耳光。 她剛剛吻過他兩下,就甩了他兩記耳光,甩得勢大力沉,自己腕脖子都酸了。打完人之后,楊柳把眼一閉,與顧蠻生額頭抵著額頭,模樣繾綣,話卻殺氣凜凜:“但再有下次,老娘就弄死你?!?/br> 見顧蠻生進看守所猶嫌不解恨,余少哲放棄了補償金與醫藥費,傷愈之后就找來了記者,將顧蠻生的條條罪狀羅列成一二三四,給深圳市市長寫了一封實名舉報的公開信。余少哲是展信老臣,外人不知道的內幕他統統一清二楚,什么不簽無固定期限的合同,什么唆使員工自動離職又重新入職,什么明著是以股票的形式向員工募集資金其實暗里就是非法集資……尤其是“非法集資”這一條,國家金融剛剛立法不久,一旦落實,顧蠻生就得挨槍子。 前浪未平后浪又起,展信被徹底推上了輿論風口,各種口誅筆伐紛至沓來。到最后甚至驚動了省里,省委決定專門派個工作組到展信調查取證。 顧蠻生其實也怕,怕得幾宿沒合眼睛,但聽到這個消息反倒踏實了,塵埃落定,反正伸頭縮頭都是一刀。想通了就當無事發生,照舊辦公,閑時還去新事業部與分廠,視察2G的研發工作。 顧蠻生在辦公樓里氣定神閑地走著,對所有面露不安的員工和顏悅色。接二連三的打擊十分影響士氣,聽鄭高興說,申遠趁機挖人,又有不少人遞了辭呈。倒是剛來時就打過退堂鼓的喬芮她們拒絕了申遠的邀請,楊柳的義氣令她們決定留下來。 剛出一層樓的電梯,忽然看見浩子從眼前一閃而過,手里攥著個什么東西,跑得滿頭大汗,見人也不停下來。顧蠻生叫住浩子,問他:“急急忙忙的,跑什么?” 浩子一見來人是顧蠻生,趕緊把手里拿的東西背到身后去,嘴里辯解著:“沒……沒事……” “手里什么東西?我看看?!币姾谱舆€支支吾吾的,顧蠻生直接走過去,一把從他手里奪過來。原來是一只黃皮紙五號信封,收件人就是他自己。 顧蠻生不高興了:“我的信你也敢拿?” 浩子趕忙解釋道:“我認得上頭的筆跡,是余少哲。姓余的在這時候寄信準沒好事,不看也罷了?!?/br> 顧蠻生沒理浩子,垂目把信拆開,從里頭取出了一張剪報??磿r間是幾年前的新聞了,他照著剪報上的內容念出來,聲音朗朗:“□□江蘇省委收到一封關于鄧斌非法集資的舉報信,由此,這起新中國成立后首起特大非法集資案的面紗被徹底撕開……”一旁的浩子聽見這話,臉都嚇綠了,顧蠻生反倒笑了,迅速掃視完剪報上剩余的內容,道,“我簡單歸納一下,就是這位長城機電的老總因為非法集資,最后吃了槍子兒?!?/br> 一言既出,周圍人人臉色蒼白,殊無歡顏。浩子氣急道:“這姓余的落井下石不夠,還故意來惡心人!上回生哥你就不該手下留情,應該讓我來,讓我廢他一個蛋!” 顧蠻生仍不在意,隨手將剪報揉成一團,對四周的員工輕笑道:“不至于。就算至于,也絕對不會讓大伙兒的利益受損?!碧ь^望見人群背后的楊柳,正蹙著眉頭,用飽含憂愁與深情的目光與自己對望。顧蠻生心頭無端端一暖,倒激越起來,他一激越就愛冒戲腔,當場來了一段《單刀會》的念白,“觀江水滔滔浪騰,波浪中隱隱伏兵,俺驚也么驚,憑著俺青龍偃月敵萬兵?!?/br> 說是不懼也不驚,到底還是怕的。工作組到來前一天,楊景才把顧蠻生叫到家里,讓顧蠻生把員工集資這件事推在自己身上,反正他命不久矣,他名義上還是展信的一把手。 “不行?!鳖櫺U生態度堅決,“我不想充好漢,逞英雄,我現在也怕得要死,我還沒有活到頭呢。但我是展信的船長,這件事情是因為我才變得不可收拾,必須由我自己解決。倘使這趟我躲在了老丈人背后,即使別人不說,我自己也會無地自容,我再沒臉帶領展信乘風破浪,駛向偉大的征程?!?/br> “你打算怎么解決?”楊柳問他。她一時也沒了主意。 “我還不知道?!鳖櫺U生實話實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