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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好?!鼻耐砣粲兴嫉攸c點頭,仍是一副“秋風秋雨愁煞人”的模樣,坐姿也十分局促,她注意到貝時遠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袖口,就趕緊扯了扯袖子,試圖掩飾滿是淤青與紅腫的手腕。 貝時遠其實一早就看見了。因為跟曲頌寧相熟,他依稀記得曲夏晚嫁得不錯,沒成想居然看見她大庭廣眾之下被丈夫動粗,不禁皺眉道:“這不是他第一次打你吧?” 曲夏晚猶豫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你父親呢?今年一月的香山會議聚集了國內所有的通信領域專家,怎么唯獨不見你曲教授呢?” 原來自高原歸來之后,曲知舟的身體就每況愈下,嚴重的高反摧垮了他的根基,到后來就重病不起了。曲家的頂梁柱一下塌了,曲頌寧又自打報告留在了青海,曲母自己挑不起一個家,所以處處都仰靠著女婿劉岳。曲知舟從生病、住院到去世、喪葬全都是劉岳一手cao持的。劉岳在曲家有了地位,面上仍舊對曲母客客氣氣一口一聲“媽”,但背地里脾氣日漸見長,覺得曲家人離了自己就不行。 再加上他與顧蠻生如今同在一個通訊大行業,顧蠻生已是“天下誰人不識君”,劉岳卻沒闖出什么大名堂。他自己也知道,曲夏晚當初嫁給自己就是賭氣,以至于結婚至今每天都眉眼怏怏,還偷偷摸摸關心著展信的發展。順境時一切好說,逆境時這些就都成了他心尖上扎著的刺。這刺扎得越疼,劉岳就越忍不住要想,無論如何也不能輸給顧蠻生。 于是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很難說這個決定里有幾成跟顧蠻生較勁的意思,但他確實是在展信捷報頻傳的時候,下定了自己的決心——他不僅要搞尋呼臺,還要辦自己的尋呼機廠,生產國產尋呼機。 這一下嚇壞了曲夏晚,盡管她對通信行業一竅不通,但多多少少也聽弟弟提過,尋呼機終究是要被手機淘汰的。曲夏晚不忍直接潑丈夫冷水,試著婉轉提醒他,貪心不足蛇吞象。但換來的是劉岳更多的疑心。生意場遭遇的壓力很快轉變成了他體內的暴力因子,曲夏晚每次多說兩句,劉岳就很不耐煩,倘若再一時失言提到顧蠻生的名字,劉岳就要動粗。當年那點一往而深的相思意已經被生活三下兩下地磨平了,他們之間沒有由甜蜜趨于平緩的過渡期,直接就相看兩相厭了。 貝時遠感興趣于這樣的話題,一下就沒收住自己的話匣子:“盡管國內BP機市場還在擴張,但有遠見的人肯定已經預感到了,世界移動終端產業的發展已經進入了第二階段,現在是諾基亞、愛立信和摩托羅拉三雄鼎立,但中國企業也不會甘于人后,我相信,沒多久第一部 國產G□□手機就要誕生了?!?/br> 貝時遠一直是這樣一個有遠見的人。但有的時候他羨慕顧蠻生,有的時候他甚至羨慕曲頌寧。工作上的事情他得心應手,所謂機關單位那點復雜的人際關系他也應付自如。但貝時遠總覺得自己哪里缺了一塊,這種缺失感不在于外部,而是內在。他的人生像是已經被規劃好的一張地圖,不存在波瀾,不存在意外。 “當初沒有你的提點與幫助,顧蠻生也不可能有今天,他以前就常跟我說,他這小半輩子就服你一個人?!鼻耐聿凰菩ち漳前悴幌矚g聽貝時遠專業上的事情,她說的是真心話?!叭绻闾鲶w制下海創業,一定比他還成功?!?/br> 久未經人這般鼓勵,貝時遠眼睛一瞠,真的感動了。 兩個人喝完下午茶,貝時遠提議要送曲夏晚回家,曲夏晚卻怕劉岳再疑神疑鬼,堅持要自己回去。貝時遠拗不過她,只好點頭道:“那留個聯系方式吧,以后他再對你動粗,你隨時可以找我替你出氣?!?/br> 曲夏晚四下看了看,取了一張黏在玻璃花瓶上的粉色愛心形便簽紙,問服務生借來一支鋼筆,便在便簽紙上留下了自己的手機號碼。她將便簽紙遞給貝時遠,微微一笑,“你也早點買部手機吧?!?/br> 打了輛車送走了曲夏晚,貝時遠才悠悠調轉方向,回到家中。才踏進家門,就意識到今天家里氣氛不對。 沙發上坐著一個男人,是他的表舅舅貝志斌。貝志斌算是貝家門里的一枝奇葩,多年前家里安排他進政府機關,他非要下海。出生他們這樣的家庭出身,不聽家里的,就意味著離經叛道,偏偏他本人又不像是有經商的頭腦,在商場上摸爬滾打跌跌撞撞這些年,掙沒掙著大錢不知道,吃喝嫖賭的惡習倒是沾了一身。所以貝時遠的外公還在臺面上的時候,就不肯再認這個親戚。如今只要貝志斌登門,必是來借錢的,而且向來借的多還的少,全家人都視他如瘟神,唯恐避之不及。 貝時遠卻一直跟這表舅舅關系不錯,貝志斌身上那股草莽氣息,在庭院深深的貝家門里,難得又新鮮。他沖沙發上翹腿坐著的男人點點頭,微笑著叫了聲,表舅舅。 “回來了?”貝mama面相清麗,年輕得像貝時遠的jiejie。她自打出生便養尊處優,十根纖蔥指從不沾陽春水,自然也被歲月格外厚待。她正站在餐桌前蒔弄她的百合與非洲菊,一眼瞥見沙發上的這個不速之客,柔柔的眼神便犀利起來:“把你那臟腳從我茶幾上挪開!” “姐,我錯了,我給你擦擦?!必愔颈笠幌伦?,嬉皮笑臉地拿袖子擦那茶幾面,又道,“咱時遠是真是一表人才,倜儻不遜我當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