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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線覆蓋技術,”曲頌寧用自己的專業向對方解釋道,“就是通過基站發射無線信號,實現無線終端到有線通信網絡的接入技術。無線終端,最常見的就是手機,而有線通信網絡,就是四連戰士們辛苦埋下的這些光纜?!?/br> 程北軍輕嘆口氣,倒露出一副不屬于他的憂郁神態:“可我有的時候會想,這個世界越來越快,到底是不是好事兒呢?就譬如我吧,除了當兵什么都不會,如果有一天不得不離開兵營,面對這么快的一個世界,我還能干什么呢?” 通訊方式的改變只是時代變遷的一個縮影。曲頌寧心下慨然,這個時代,對于顧蠻生那樣的弄潮兒,自然是你方唱罷我登臺,摩拳擦掌無比欣喜。但對更多的普通人來說,他們對這變幻莫測的世界充滿期待的同時,又總懷著一絲秘不宣人的困惑與隱憂。 “我也說不清楚,”曲頌寧沉吟片刻,微笑道,“我想,只要我們每個人都努力活在當下,就沒必要懼怕未來,就一定是好的吧?!?/br> “你是一個理想主義者?!背瘫避妭饶宽饲瀸幰谎?,鼻腔里的嘆息聲調加重,“太天真?!?/br> “有一點吧?!鼻瀸幮π?,原來舒青麥說的“缺點”就是這個。 “其實吧,我一開始不想上高原,還有一個原因?!?/br> 曲頌寧看著程北軍,好奇問道:“什么原因?” “我……”程北軍也扭過頭來,以一種古怪的眼神盯著他,漸漸的,耳根連著脖子根,全像雞冠子似的紅了。他扭捏吞吐半晌,終于說出了三個字—— “我恐高?!?/br> 曲頌寧微微一怔,旋即哈哈大笑。他知道這個男人終于跟自己交了心。 “剛才都是我跟你瞎胡說,你不準說出去!”難得的感性之后,程連長又恢復了一貫的鐵面與冷峻,他大步生風,扭頭就走。 高原的風還有一股獨屬于她的氣味,有點像新收的青稞,青澀,質樸。曲頌寧貪婪地嗅了嗅,然后掉頭,追上程北軍的步伐。 第二天,汽車團團長與地方領導果然一起來視察工程進度了。他們先檢視了戰士們挖的攬溝,發現比匯報的干得還好,全連只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將“蘭西拉”最硬的一塊骨頭啃了下來,光纜的溝底打磨得比自家凳子還要光滑。 團長前來視察慰問,全連戰士都很高興。正好挖溝的任務已經全部完成,收工之后,大家把余下的蒜頭、rou干一股腦全拿出來,讓炊事班做了一頓熱乎乎的湯面,再以酥油茶代酒,跟著團長一起提前慶祝任務完成。 “我辦事你還不放心?”程北軍與團長同坐在大帳篷前的一塊羊皮褥子上,對于團長的慰問,表現得相當不領情,“還沒到完工的時候就來驗收,多下我面子?!?/br> “哪個是對你不放心?”團長知道他是心軟嘴硬,笑著說,“聽說你前兩天大病一場,還差點去見了閻王爺,我當然要來看看——” “不準提啊,不準提?!背瘫避娳s忙將團長打斷。 團長哈哈大笑,拿著茶缸子與程北軍碰了碰杯。明天還得起早放纜,他們只能以茶代酒,先飲個痛快。 曲頌寧坐在程連長的另一邊,剛才舒青麥神神秘秘地往他手里塞了兩個煮熟了的藏雞蛋,這會兒人卻不見蹤影了。 程北軍也注意到了曲頌寧的心不在焉,飲下一口熱茶,低頭問了一聲:“小青呢?” 小“舒”帶諧音,聽著有歧義,若非舒青麥是個姑娘家,還很有占人便宜的意思。所以連里的戰士們平時都管她叫“小青”,還常開玩笑地問她,你jiejie白娘子去哪里了? 舒青麥對這類善意的玩笑照單全收,常常會故意擺個媚人的功架,扭腰動胯地走出幾步,不消說,還真是綽綽約約,蛇里蛇氣的。但想再多欣賞一會兒,這股骨子里透出的媚勁兒又沒有了。質感硬挺的軍裝很大程度上削弱了她的女性特質,倘使穿著曲線玲瓏的旗袍,不定能美成什么樣。 曲頌寧又四下環顧,沒從烏泱泱的人群中找出舒青麥的身影,笑笑回答:“剛才還看見她呢?!?/br> “全團最漂亮的一個女兵,居然就被你這么個臭小子拐走了?!背瘫避娋购荛_明,不待曲頌寧面紅耳赤地作出解釋,又伸來自己的大茶缸子,與他用力碰了碰杯。 高原上的太陽開始下墜,團長與各級領導正聊著家國天下,大伙兒也都高高興興喝著酥油茶,吃著熱湯面,忽然間,一陣脆亮悠長的歌聲響起,綠色的軍帳篷像打開了的蝴蝶盒子,幾個一身彩飾的女人從里頭翩翩飛了出來。 曲頌寧眼睛猛然一亮:一個與平時截然兩人的舒青麥,她細細編了幾條辮子,穿著華麗的藏族服飾,戴著瑪瑙或松石這類色彩明艷的飾品,然后甩開潔白長袖,放聲而唱。 “是誰日夜遙望著藍天,是誰渴望永久的夢幻……” 舒青麥是個會來事兒的,知道領導來視察工作,就托連里的戰友開車去附近的兄弟連隊,接來了幾位女兵與當地的藏族伙伴,又借來了藏民們的服裝與樂器。她說要軍民同樂,為團首長與辛苦勞作的全連戰士表演一個節目,自己當仁不讓,就是領舞的。 一首載歌載舞的《青藏高原》。藏民們倒是天生能歌善舞,個個歌聲嘹亮,舞姿瀟灑,連里的女兵們更多就是湊個熱鬧,表個心意,只跟著音樂略微甩一甩袖子,做些弓腰、曲背的簡單動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