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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北軍出發前,自己給自己立了軍令狀,帶多少人上高原就得帶多少人回來。所以出了這事二話不說就上團部,直接跟團長拍了桌子。 “當兵的人不怕苦、不怕累、更不怕犧牲,但我這個當連長的,得對自己的兵負責?!背瘫避娮约菏裁炊疾慌?,但手底下一群娃娃兵,他不自覺地就擔上了大哥的一份心,“這樣的地形條件,不能放炮還怎么干?這些兵也才十幾二十歲,也有父母親人,不能讓他們一個個活活累死在這兒吧!” 團長對自己這個老部下了如指掌,知道他是喉嚨含□□、蠟紙包硫磺的剛烈性子,只能安撫他:“那就慢慢挖,慢慢來嘛。這項工程是‘寧走十步遠,不走一步險?!袇⒔ú筷牰疾幌轮笜?,不搞攀比與競賽,各連就按各連的實際情況,自己安排施工進度?!?/br> 程北軍還跟團長嗆,拍著桌子道:“實際情況就是不放炮不行!” 團長繼續安慰他:“身為軍人,關鍵時候就該拿出愚公移山的精神嘛?!?/br> “什么年代了還愚公移山?我就看不慣愚公,明明可以搬家,為什么非要移山,要我看,既然要發揚這種笨死人了的精神,也別拿鍬動鎬的,讓戰士們用手挖唄?!?/br> “你這是什么態度?你以前比這更苦更難的任務都沒二話,這回是怎么了?”團長氣得也拍了桌子,要不是念在對方也是為了自己的兵著想,非得讓他吃處分。 程北軍也覺出自己反常,一屁股落了座,不說話了。雙方都按耐住火氣,團長喝了口茶,靜心想了想,覺得程北軍的話倒也不無道理。于是他作了讓步,說能不能放炮開溝不是團部能決定的,得由郵電部說了算,或者由團里向北京打申請派人來鑒定,或者讓這次隨行來的郵電部專家現場勘查后再作決定。 前者一聽就不靠譜,青海距離北京至少得坐四十個小時的火車,申請、批準、派人,再打來回,工程就全耽擱了。但后者……程北軍心里同樣沒譜,來的不是曲知舟,而是曲知舟的兒子,他撇嘴道:“就那還是專家?□□毛還沒長齊呢,能懂什么!” “你個當兵的還別瞧不起人家大學生!”團長樂了,說,“我先給你往北京打個電話吧?!?/br> 電話是打出去了,但得來的回音意料之中:本來曲知舟作為干線中心的專家,他能對現場情況統籌負責,但他高原反應嚴重,一入藏就大病不起了,而別的專家沒到過現場,倘使專程再跑一趟,前前后后耽擱的時間就太久了。所以干線中心下發通知,允許每個連隊隨行的設計院工作人員,根據實際情況,現場應急處理。 程北軍又千里迢迢坐車趕回了唐古拉兵站。人還未到,唐古拉山風云變幻,一場轟隆隆的大雨就先聲奪人了。 戰士們披著塑料雨衣在雨中奮力拼搏,一鍬鍬,一錘錘,緩慢而又艱難地向前推進。淺淺的溝道里積貯雨水,雨水令施工更加困難。 指導員也心疼自己的兵,問程北軍:“連長,團里怎么說?” “一會兒說可以,一會兒說不行,沒一個愿意擔責任的?!背瘫避娋o皺眉頭,不知所想地望著大雨中延綿不盡的唐古拉山,忽然大力地搓了搓手,就這幾天,他的手心已經摞滿了水泡與老繭。他下定決心般喊道,“我來擔這個責任,把爆破員找來,研究研究怎么放炮!” “程連長,你擔不了。你不是郵電設計院的?!鼻瀸幟坝晖ι矶?,平靜地對所有人說,“我來?!?/br> 見曲頌寧走了出去,老趙趕緊伸手拽他衣角。曲知舟先前就關照過他,得替他好好照看兒子。老趙湊到曲頌寧耳邊,勸他別出這個頭。設計院里那么多有經驗的專家都諱莫如深、模棱兩可,就是怕擔這個責任,就算你出生牛犢不怕虎,又何必白白攬事兒呢? 老趙的眼神充滿暗示,暗示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倆堅持不簽字,這樣上頭就不得不再派個專家進藏現場勘查不可。但曲頌寧胸有成竹,不懂老趙話里那些門道,更不愿浪費這個時間。程北軍去團部的這三天,他堅持步巡,硬是把山口附近那部分與格拉輸油管重疊的線路段與全巡視完了。他扭過頭,請老趙把唐古拉山口附近的油管線圖紙拿來,然后讓對所有人說,這幾天我一直在想這個問題,雖說油管線與光纜路由部分交錯,但根據我在現場勘查測繪的情況來看,放炮開溝也不是不行的。 曲頌寧說著將圖紙遞給了程北軍,程北軍拿起來仔細看了看,圖紙上密密麻麻用紅線、紅圈劃劃畫畫,旁邊也都以文字仔細標注好了。 曲頌寧道:“根據拉普拉斯變換還有薩道夫斯基的爆破振動經驗公式……” 程北軍聽得一臉懵,打斷道:“等等,哪個司機?” 曲頌寧笑笑,趕緊化繁為簡:“簡單點說,這就是一個驗算的公式,通過這個公式,我們可以大致推算出一個爆破的安全距離……”他指指程北軍手中的地圖,說下去:“我在這張地圖上都標注好了,畫了紅點紅線的地方都是安全范圍,可以在一定的藥量下放炮開溝,不在安全范圍內的線段,就只能辛苦大家用鋼釬、大錘人工開溝了?!?/br> 程北軍自上到下迅速打量了一眼曲頌寧,原本一個白凈文弱的大學生,進藏沒幾天,已是半臉風霜半臉塵了。再低頭看他的鞋,在這樣的環境下堅持徒步巡線幾十公里,一雙好好的球鞋被磨得面目全非,連腳指頭都露了出來,還破了皮,流了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