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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火車,又坐汽車,好容易在天黑前趕到縣里。本來計劃也妥當,還特意提前給縣里打了電話,打算登門拜訪副縣長龍松。結果沒想到,龍副縣長貴人事忙,壓根忘了有人要來拜訪。他為了避免群眾遇上困難還得跑山路去縣里反映,直接下鄉住進了村子,準備量體裁衣,逐家逐戶地解決問題。 一去就撲了空,萬川村沒通電話,龍副縣長何時回來縣里也沒人知道,顧蠻生他們不好在縣里干等,決定去村里找龍松。 萬川村也沒通路,汽車坐了一程,又搭了一個別村人的牛車走了一程,剩下的路,三個人就只能徒步前進了。他們此行帶了六臺小型交換機,合起來差不多就是一個人的體積與分量,顧蠻生帶了一輛小號鋼板車,把裝著交換機的紙箱子擱在上面,他在車前拉著,浩子在車后推著,一旁的楊柳還得小心翼翼地扶著,就怕進村的山路崎嶇陡峭,一不留神就把機器給震掉下來。 泥地上鋪了一層粗砂,就算是條路了。七月烈日當頭,三個人沒一會兒就汗下如雨、氣喘吁吁了,鋼板車的輪子在砂地上拖出兩道深深的痕跡,像兩條蜿蜒向前的蛇。忽然間,咔一聲,一個輪子被藏在粗砂下的一塊石頭硌得跳起來,一下飛了出去。顧蠻生在前拉車,險些一步踉蹌栽下去,虧得楊柳扶得緊,交換機才沒被震落。 屋漏偏逢連夜雨,這下板車跟瘸子爬山似的不利索起來。三個人艱難又爬了一段山路,浩子拖在后頭,累得吭哧吭哧直喘粗氣,腿都快抽筋了才道:“生哥歇一會兒吧,實在走不動了?!?/br> 顧蠻生回頭往來時路,只見一片漫天徹地的黃霧,也不知已經走了多久。再扭頭看了楊柳一眼,原是一朵照水嬌花,此刻卻因極度的疲累灰頭土臉,宛若霜打茄子。顧蠻生憐香惜玉,“行了,歇一歇吧?!?/br> 三個人找了塊大石頭坐下。山路間彌滿著新鮮牛糞的氣味,從一人高的蘆葦叢里鉆出一只灰中帶褐、遍體斑點的野鳥,像斑鳩也像鷓鴣,縮著頸子,見人也不怵。顧蠻生的視線透過近處飛揚的沙土,望見遠遠的山頭上一片厚實的青綠,群山龐然無聲,在即將西沉的太陽下閃耀著奇跡的光輝。 顧蠻生原本已經疲憊到了極處,忽然又被眼前景象招來了興致,他捋了一把被汗水打得潮漉漉的頭發,揚聲道:“入黔鄉,隨黔俗,我給你們唱支山歌吧?!?/br> 不等旁人應和,他就自顧自地唱了起來: 哥哥哥哥我好狠心,把妹拖進剌林林; 太陽太陽你晃眼睛,石頭石頭硌背心。 顧蠻生天生一副唱戲的嗓子,唱起山歌來駕輕就熟,嘴唇翕動間,高亢動人的歌曲就傳了出來。忽地自己停下不唱了,他回頭問浩子:“這詞的意思你懂嗎?” 浩子人小鬼大,騰出一只手來拍胸脯:“懂!就是男人跟女人最愛干的那點事情?!?/br> 顧蠻生聽得大笑:“可以??!” 楊柳聽不下去了,馬上截斷顧蠻生道:“你這人怎么那么下流,什么不好教,偏偏教壞小孩子?!?/br> “不小了,瞧,都長毛了?!鳖櫺U生伸手掂起浩子的下巴看了看,細嫩的皮膚下還真隱隱有些青青的胡茬,他笑道,“一路上還沒尿過,你想不想尿?“ 冷不防這么一問,倒真有了點尿意,浩子點頭。顧蠻生又問:“干脆比一比?” “比什么?”浩子發愣。 “當然比誰尿得遠了?!鳖櫺U生道,“你是小孩兒,我不欺負你,尿我一半遠就算你贏?!?/br> 說著,顧蠻生徑自來到刀削一般的懸崖邊上,解開褲鏈。浩子一下也來了玩性,邊解褲鏈,邊快步跟了上去。家伙還沒掏出來,顧蠻生搡了浩子一胳膊,又用拇指朝身后的楊柳指了指:“跟你嫂子說,不準偷看?!?/br> “神經,誰要看你們?!睏盍铀麄儧]正形,厭棄地扭過一張臉。 兩個男人面向巍巍群山,尿得大氣磅礴,飛流直下。越是疲累不堪,越需要苦中作樂,打諢發泄,顧蠻生嗷嗷怪叫一聲,邊尿邊問身旁的浩子:“你知道狗和狼的差別嗎?” 浩子不假思索道:“狗老實,狼兇殘;狗吃屎,狼吃rou,狗……” 顧蠻生替他補充下去:“狗尿的是電線桿子,狼尿的是高山大川?!苯又止纸幸宦?,喊道:“爽不爽?” “太爽了!”浩子只覺一路的勞頓隨之宣泄一空,也特別興奮地沖顧蠻生喊,“生哥,我還沒在幾千米高山上尿過呢,你看,我尿得多遠!” “別看貴州都是大山,其實也就兩千多米吧?!鳖櫺U生大笑著道,“改明兒我們把交換機賣到西葬去,站在青藏高原上撒尿,那才叫爽!” 鬧騰夠了,整理完衣服,擦了擦手,回來了。天色漸沉,準備上路了。 見太陽開始西斜,宛若快燒見底的豆燈,火光越來越暗。楊柳有些擔心,忍不住就白了顧蠻生一眼:“我看你倒是挺悠閑,一會兒唱戲一會兒撒尿的,等到我們夜宿荒山野嶺,看你心態是不是還那么好?!?/br> “按說你爸也是當兵出身,你怎么一點革命浪漫主義精神都沒有?”板車已經爛得使不動了。這一路基本都是他在使力氣,眼下也當仁不讓。顧蠻生吩咐小耗子與楊柳將紙箱用塑料扎帶牢牢綁上他的肩頭,打算就這么背著六臺交換機,一步步邁向大山深處的萬川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