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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蠻生被嚷煩了,才問:“怎么?” 朱旸提聲道:“咱們到了深圳到底干什么,你到現在也沒個規劃?!?/br> “規劃抵屁用?規劃趕不上變化,反正老天餓不死瞎家雀,”顧蠻生興致全在新學會的牌戲上,頭也不抬地說,“我答應你哥了,有我一口吃的,就絕餓不著你?!?/br> 與大哥分別時已經哭慘了,一聽顧蠻生提起朱亮,朱旸悲從中來,揉揉紅腫的眼睛,倒頭面壁地睡了。 先坐火車到廣州,再坐汽車去深圳。大巴明顯超載,像只沙丁魚罐頭,來自五湖四海的打工者就摩肩接踵地擠在里頭,各種體味混合著汽油味一起發酵。顧蠻生與朱旸運氣好,還有座位,但朱旸聞不得充溢狹仄空間的怪味兒,暈車暈得頭疼眼花腰背發軟,火車上還能睡一覺,汽車就真的連坐都坐不住了。 顧蠻生見朱旸遭罪不輕,打開自己的背包,想掏瓶水來給他喝,結果卻摸出一只厚實的信封。打開一看,里頭包裹著厚厚一沓人民幣,少說兩三萬。 行李是唐茹收拾的,這筆錢自然也是唐茹悄悄給的。信封沉甸甸的,粗糙的黃牛皮紙被焐得微微發燙,顧蠻生低頭注視著信封,面無表情,手卻止不住地發抖,像掌托著四兩慈母心。他想,興許全天下的母親都是一個樣子,東隅與桑榆兩難兼顧,一生都在口是與心非間較勁。 朱旸扭頭看著顧蠻生,目光從他眼前垂掛著的長睫毛游移至半敞開的背包口,看見一沓半露的青色人民幣,一下從要死不活的狀態里驚醒過來:“生哥,這么多錢?” “嚷什么?”財不露白,顧蠻生叱了朱旸一句,斂了斂心頭那點惆悵,又擠出笑容道,“到了深圳,哥用這錢請你吃頓好的?!?/br> 朱旸回了一句話,可能是考慮他倆目前的狀況,建議一分錢掰兩瓣花。但顧蠻生沒聽進去。他扭頭看向車窗外,車經客家村,百畝油菜花田一望無邊,風起時滿地的油菜花便觳觫不止,猶如層層金黃的波濤。再過些日子就該開鐮了。顧蠻生嘴角微微翹起,眼神溫柔而恍惚,他想起了臨行前的那頓糖餃,又想起了小時候跟著唐茹去菜場里打菜籽油,待油鍋沸騰,糖餃上桌,沒有顧長河的晦暗日子便也跟著變得熱騰騰又金燦燦的。 朱旸的老鄉提前收到了消息,所以特意趕來車站接人。人來人往的客運站里,朱旸向顧蠻生介紹老鄉叫阿偉,比他倆年長,村里頭一撥外出打工的人,已經待在深圳好幾年了。 顧蠻生迎上去,一口一聲熱情的“偉哥”,順便細瞅了老鄉一眼,豆眼蒜鼻一張臉,毫無記憶點,唯獨眼神透著一股子純凈,屬于玉米秸與黃土地的、還未被城市侵染的純凈。這種純凈令人一見如故,好感倍增。 “別別別,別叫‘偉哥’,聽著別扭?!崩相l普通話挺標準,外出打工多年,一口鄉音已經改了,“我媽跟朱mama情同姐妹,朱旸就是我親弟弟,所以他還沒來的時候我媽就托人寫信跟我說了,朱旸初來乍到肯定沒地方去,就別在外頭花冤枉錢了,不如就住我家里?!?/br> 顧蠻生不拿自己當外人,直接問道:“你住哪兒?” “龍崗那邊,離工廠近?!?/br> 顧蠻生繼續問:“偉哥在哪兒高就?” “一家叫宏康的電子加工廠,早些年加工電子琴、電子表,現在加工電話機還有電腦,反正來什么加工什么,待遇可以,還包吃包住?!?/br> “我知道,典型的三來一補?!鳖櫺U生明顯來了興趣,問阿偉,“你們工廠還招人嗎?” 聽這意思是要去工廠做工,朱旸忙道:“生哥,咱們好歹是大學生……” “大學生怎么了?大學生就不能去工廠了?再說你連瀚大的凳子還沒坐熱呢,充其量就是高中畢業?!鳖櫺U生打定的主意是不會改的,不再糾纏于這個問題,只笑著一勾朱旸的肩膀,“走,說好的,我請你還有你老鄉吃飯?!?/br> 顧蠻生帶著朱旸與阿偉,看似熟門熟路地在深圳的街道間穿梭,他大手大腳慣了,小攤子小館子都不入眼,最后停在了一家飯店門口,高樓邃閣古色古香,明顯不便宜。不比其它飯店酒樓名字里都有“興”啊“旺”啊這些字眼,黃檀匾額上“桂荷飯店”四個鎏金大字,顧蠻生仰著頭,瞇縫著眼看它一晌,說:“還挺風雅,就在這兒吃了?!?/br> 朱旸一看這飯店里金碧輝煌的裝潢,忙扯顧蠻生的衣袖:“這看著太貴了?!卑ヒ残÷曁嵝训溃骸斑@家不行,你看一個客人沒有,肯定宰客?!?/br> “這叫開門宴,磕磣了還能開門嗎?”顧蠻生對老鄉的規勸置若罔聞,好像越貴還越高興,邁開大步就進了飯店。 店里客稀,挑大堂中央的位置坐下,顧蠻生也懶得點單,得知阿偉不忌口,便招來服務生,相當闊氣地說:“三個人,你們這里有什么好菜,你看著張羅吧?!?/br> 對深圳本地人來說,顧蠻生那一口字正腔圓的普通話揭示了他外鄉人的身份,更是任君宰殺之意。幾個菜,粗粗一算得兩三百,顧蠻生猶嫌不夠,還額外叫了一瓶五糧液。朱旸直呼心疼:“有錢也不能瞎折騰,這酒就別點了,我跟阿偉也都不是會喝酒的人?!?/br> “你們不會我會啊,”顧蠻生眼珠忽悠一轉,輕聲道,“再說了,這瓶酒老板會請客的?!?/br> 朱旸與阿偉不解其意,顧蠻生已經高抬起手,招來了一個服務生,揚聲道:“你們老板在不在,我要找他?!?/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