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艾斯緩緩收緊了手，握住了這個盒子，「我會誠實?！?/br>
    老管家呵呵一笑，「方家那邊，你不用擔心，棘手的人我處理掉了。我跟方朝東有達成協議，他也很疼霏霏，不會對你做出不利的事情?！拐f完，他的眼眸牢牢盯著譚艾斯。

    兩人視線相接，譚艾斯猶如從老管家的眼睛里看見了印象中熟悉的英挺面孔。

    「好了，爸還得去謝謝旭時他們，照顧你肯定費了不少心力?！旱乐x』就留給他們，至于『道歉』是要對璽澄，他得跟我不讓人省心的兒子在一起，你要好好照顧人家?！旱缾邸?，是我要替你母親完成的心愿，最后的『道別』──就是跟你了，艾斯?！?/br>
    他抬起手來，就像日常跟人說再見那樣云淡風輕。

    「兒子，再見了?！?/br>
    未來的路，他不會再干預，全憑譚艾斯自己的心意。

    譚艾斯雙唇張了張，還是沒有發出聲音。

    老管家也不留戀，他緩緩轉過身，正要去開啟感應門，背后傳來一聲低喊：「爸?！惯t了一秒，略帶哽咽的聲音才說：「再見?！?/br>
    此時，譚予洋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其幸福的笑容，也慶幸自己不是以本人的身分出現。否則恐怕忍不住離別的感傷，在自己兒子面前哭得泣不成聲，有損爸爸的威嚴。

    走出工作室后，顏旭時仍等在門外，老管家淺淺一笑，「走吧，去看看我可愛的金銀財寶們。乾爹有些話要跟你們說，順便交代一下這次的后事?！?/br>
    然后，再也沒有下一次了。

    顏旭時硬是忍住眼眶中不斷上涌的熱意，他的臉龐揚起一抹秘書專業的制式微笑，「好的，譚爸?！?/br>
    兩人并肩走著，猶如感情深厚的真正父子，

    他們走后，工作室的門緩緩打開，譚艾斯望著早已空無一人的長廊，兩行眼淚再次落下。

    「爸，謝謝你。還有，我也愛你?！顾掷锞o握著方盒子，邁步前往地下室，同時也呼叫愛麗莎趕來別墅。

    當愛麗莎一看見這些技術成果，驚嚇到差點把儀器砸穿了。不過她很快冷靜下來，幫著譚艾斯模擬手術進行過程，從準備好所有儀器和特殊材料，不知不覺花了一周的時間。

    顏旭時他們都很貼心沒有來打擾，僅僅在某一天放了朵白色小花在譚艾斯的工作室外?？匆娔嵌湫』?，譚艾斯默默站在那里將近半小時才彎腰撿起，然后將小花輕輕放在懷里保護。

    這天，是譚予洋正式離開這個世界的日子。

    但他的事情還沒有完成，他要帶著康復的冬璽澄一起去見譚予洋和方霏霏，也算了卻譚予洋的一樁心愿。

    譚予洋肯定是計畫好死后把自己的墓碑及骨灰放在跟方霏霏同一個紀念墓地。所以，那天才沒有告訴他方霏霏的安葬之處。

    療程很快開始進行，共分成三個階段，會依照冬璽澄的細胞再生速度決定時間長短。不論多久，他都會等。

    ＊＊＊

    冬璽澄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他彷彿看見了很多過往的面孔，可是他很快又忘記自己看過誰了。

    他恍若漂浮在一個無重力的空間里面，載浮載沉，漫無目的。漸漸的，連自己叫什么名字都想不起來。

    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他聽見有人在喊一個名字。每隔一段時間，那個聲音就會出現。聲音中蘊含的無形力量牽引著他往某個方向靠近，越靠越近，他總算聽清楚了。

    「冬冬?！故且粚δ信穆曇?，他們在輪流呼喊著。

    他一時想不起來聲音的主人，可是，視線卻逐漸模糊。

    茫然漂流了一陣子，接著，他又聽到了其他人的聲音，都在呼喊同樣的名字。

    這是在叫我嗎？

    我是誰呢？

    在好多聲音中，唯有一個跟其他人都不一樣，聽起來特別好聽，也十分熟悉，「小澄?！?/br>
    是誰？

    「小澄?！鼓莻€聲音極其有耐心不斷呼喚著，語調速度一致，都讓人懷疑是錄音重復撥放了。

    又過了一段時間，那個聲音不再只有呼喊名字。

    「你答應我，你會好?！孤曇羿┼┎恍菡f著，「我等你。然后，我們再去游樂園。你說，你想坐旋轉木馬，可以看見很多人帶著他們的孩子一起坐，就會感受到別人的幸福?！?/br>
    他心想，這個聲音的主人也太傻了點。每天一直說著，即使沒有人回答。不知道為什么，聽起來讓人感到心疼。

    他越來越想要離開這里，想要擺脫這種飄忽不定的夢游狀態，想要親眼看見聲音的主人。

    「小澄，我想你了?！?/br>
    忽然，聲音不見了。

    此時，譚艾斯站在手術室外，看著全副武裝的愛麗莎深吸一口氣，準備進行最后階段。如果今天能成功，愛麗莎就是世界上第一個成功執行的醫生，她的名聲會以驚人速度攀升。

    當然，名利是其次，背后感受到某人的視線壓力使得一向處在高壓環境中的她也有點受不了，「這可不是不成功，便成仁，而是不成功，就辭職……」

    手術時間長達十四個小時，愛麗莎完成之后完全累癱，直接睡在手術檯旁邊整整一天。

    譚艾斯在點滴里加入特效藥后就坐在床邊一動也不動，整整三個月，比擬他之前關在房間里的紀錄了。但他這次很正常，生活作息相當規律，顏旭時他們也輕松不少，不用時時提心吊膽，害怕老闆忽然想不開干出什么大事。

    他單手托腮，盯著床上沉睡的削瘦臉孔。

    太長時間沒有曬到陽光，冬璽澄整個人白皙到連女人都會忌妒。譚艾斯愛乾凈，一天至少三次親力親為擦澡保養皮膚，不只柔順光滑，還逼近吹彈可破。

    長期灌營養液，沒有自主活動，肌rou量無可避免地流失。不過往好處想，冬璽澄的情況已經脫離那些維生儀器了。于是，譚艾斯把冬璽澄換到了他之前住的房間。

    看著看著，他忍不住把人從床上抱起來放到自己腿上，每每抱起，他總會忍不住皺眉，冬璽澄如今的體重抱起來對他來說根本不會費太多力氣。

    譚艾斯小心翼翼地左右搖晃，就像他小時候情緒激動時，譚予洋會安撫他，讓他坐在膝蓋上一樣。

    「小澄?！顾D了頓，繼續喃喃自語：「我其實有點擔心，會不會等你醒過來，已經不記得我了?！?/br>
    沒有人可以保證全無后遺癥，只能跟命運豪賭。

    「其實也沒關係，我會跟你重新自我介紹，再讓你認識我一次?！?/br>
    這次，彼此都會是最真實的面孔。

    他悄悄閉上眼睛，沉靜在這片刻的安寧中，直到一隻手輕輕碰到了他的臉頰，他驀然睜開眼──對上了那雙清澈無比的眼眸。

    懷中的清秀面容笑了笑，說：「你好，我是冬璽澄，請問你是？」

    譚艾斯沒有如他剛才所說好好回答，他俯身貼住了蒼白且柔軟的唇，在心中回覆了答案。

    你好，我是譚艾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