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艾斯并沒有多做停留，他退開一些，臉上雖然一副事不關己的淡然樣子，語調卻依稀帶點小心翼翼：「不生氣？」

    冬璽澄還沒回神，聽他一問，下意識摀住自己的嘴，連退兩三步，「你、你──！」本來挺氣的，現在更氣了！可是看譚艾斯一臉不明所以，他一肚子氣赫然不知道該往哪里發。

    譚艾斯其實認真不懂自己哪里做得不對。他以前如果情緒不佳時，爸爸就會給他一個深深的環抱讓他冷靜，又或者是親親他的臉頰。后來他漸漸長大，雖然這類的肢體接觸少了點，他仍舊深深覺得這是安撫親密之人最有效的方法。再加上，他一直記著爸爸說過──天時地利人和的金句。

    種種經驗混合在一起，造就了他的脫序行徑。

    冬璽澄深吸一口氣，「你知道你剛剛在干什么嗎？」一個問句一出，后面就忍不住接二連三，「你知道我是誰嗎？我不知道自己是死了還是活著，也不知道你當初為什么會變成那樣子──」

    他的情緒有點崩潰，從質問對方變成自我懷疑。

    在他陷入茫然無措之際，一個深深的擁抱消弭了他的所有話語。

    「我知道?！鼓莻€淡然的嗓音傳入耳中，似是怕他不相信，又再重復一遍，「我都知道?！?/br>
    譚艾斯的手臂不自覺又圈緊了一點，輕聲道：「小澄?！?/br>
    冬璽澄的雙目微微瞠大，他驀然想起了小時候第一次碰面──父親抱著沒有意識的小男孩回來，然后母親說這是他們帶回來陪伴他的小機器人。

    他會暫時代替他們陪伴在自己身邊。

    父母走后，他懷著忐忑的心情，啟動了小小機器人。

    小男孩睜開了眼睛，一瞬也不瞬地望著他。

    「呃，那個、我──」他搔了搔頭，想要好好介紹自己，平常都是他自己一個人，不太知道怎么樣交朋友，于是，他先問對方：「你叫什么？」機器人都有自己預設的名稱代號，希望不要太奇怪才好。

    小男孩機器人停頓兩秒，才說：「艾斯?！?/br>
    冬璽澄喃喃唸了幾次這個名字，露出一個靦腆真心的笑容，也有了勇氣自我介紹：「我是冬璽澄，你可以叫我『小澄』！」下意識的，他想要跟父母喊他的小名做出區分。因為這是只屬于他的機器人，從今以后，是他唯一的好朋友。

    「小澄?！剐∧泻]什么表情，卻像印痕般將這個名字牢牢存在了記憶體中。

    時隔數十年過去，如今，又聽見了這個稱呼。

    「嗚嗚……」冬璽澄忍不住發出啜泣聲，可是他沒有半滴眼淚，畢竟機器人不需要流淚功能，再怎么像──他們也不是真的人類。

    譚艾斯的眼睫緩緩垂下，他抬起一手，輕輕地撫過冬璽澄的頭，就像他以前被父親抱在懷里那樣，溫柔安撫。

    這一刻，他似乎有點懂了父親當時的心情。

    不想要懷里的人難過，所以哪怕傾盡所有，也在所不惜。

    不遠處，顏旭時以及來加班的愛麗莎并肩站在一起，乍見譚艾斯居然會安撫別人，莫不嘖嘖稱奇。

    愛麗莎搖頭感嘆：「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我絕對不相信譚會做這種事?！?/br>
    顏旭時也跟著搖頭，「我就算親眼看見，內心也會拒絕相信，你就知道我被那傢伙傷害得有多深了！你看譚爸給我們做的心理暗示有多強，我居然能夠忍受他到現在都不想辭職？」

    愛麗莎掩嘴輕笑，「你啊，還是說話這么風趣。我先去醫療室──有人還躺在那里呢?！顾龘]了揮白皙好看的手，拎著名牌包包轉過身就走了。

    顏旭時也沒心思繼續看下去兩人的和解過程，以免傷害自己的心靈，還是跟著愛麗莎美女看她工作，心情會好上數倍！

    等冬璽澄的情緒冷靜下來，他不禁有點尷尬，「那個，你可以放手了……」對方果真松開，他再深吸一口氣，決定問出口：「我……真的是你製造出的機器人嗎？」

    聞言，譚艾斯搖搖頭。

    冬璽澄一怔，「可是方允說──」

    「他搞不清楚。我會去教訓他?！?/br>
    冬璽澄不知道那個教訓的程度有多夸張，以至于現在沒有特別勸阻，「但我現在確實是機器人?！惯@是不爭的事實。如果不是譚艾斯利用那些監控構筑出一個虛擬的冬璽澄，他怎么可能會有過去的記憶？

    譚艾斯微微偏頭，說：「跟我來?！?/br>
    看見那道俊挺的背影走往樓上的方向，冬璽澄也邁開腳步跟了上去。兩人一路到了四樓的房間，冬璽澄驀然想起他就是在右手邊的房間看見譚艾斯跟他父親的畫像，進而確認這個人是誰。

    這次，譚艾斯帶他進入了左邊的房間。左邊的房間是有上電子鎖的，所以冬璽澄從未進去過。

    感應燈自動開啟，里面也是有好幾塊白布各自蓋住了一個個足足有一個成人高的長方柱狀物，譚艾斯走到最中間，伸手一拉，白布緩緩滑落──巨大特製玻璃箱中浸滿特殊保存的液體，里頭有個小男孩以極小的幅度上下浮動，如果在七月半參觀，像極了泡在福馬林里的尸體。

    冬璽澄乍見那張小臉，差點嚇到靈魂出竅。

    那分明就是小艾斯──！

    「他、他──」冬璽澄又轉頭看向譚艾斯，「你、你──」

    「你曾問過我，背上的傷疤?！?/br>
    譚艾斯天外飛來一筆，冬璽澄還接不上他的話題頻率。

    「小時候，跟你一起的是他?！棺T艾斯的眼睛牢牢盯著浸泡液里的小男孩，然后，淡淡說：「但是他的知覺連接著我的大腦?！?/br>
    所以，冬璽澄并沒有搞錯。

    小艾斯的確是機器人，但他的意識反應、所作所為──皆源自于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