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旭時站在工作室外，透過對講系統說：「譚，我可以進去嗎？」

    里頭傳來毫無音調起伏的聲音，「不行?！?/br>
    顏旭時：「……」這個人的回應總是一如往常反社會，幸好他從小受到譚父的諄諄教誨，明白應該要怎么應對這個人，即便被拒絕也早已習慣，「那我就站在外面說吧。方家又派人去了山莊那邊，他們還沒放棄從你爸的遺物里找到核心資料。我怕他們會有極端手段，也會想盡辦法找到你?！?/br>
    譚先生簡短「嗯」了一聲，好似不太在意。

    「我看小樂的反應跟之前不一樣了，你覺得成功了嗎？」因為實在喊不出樂瑟，所以他一直用其他的稱呼代替。

    「不知道，但程序顯示已經進入甦醒狀態?！?/br>
    顏旭時忍不住嘆了一口氣，「這樣做，真的有用嗎？小樂的電力遲早會耗盡，你上次說過──要是他再發生四次停滯故障，基本就沒救了。萬一到那時候還是沒有好消息……」

    對講系統那端沒說話。

    「還有三次，要是不如預期──你得做好準備?！?/br>
    對方依舊沒說話，進入不理人模式。

    顏旭時無奈按掉開關，雙手環胸，背部靠墻，后腦杓輕輕的往后一碰，「譚爸，您走后都過三年了……您讓譚學會了所有事情，偏偏在和人相處這點──他就是學不會?！?/br>
    顏旭時離開沒多久之后，冰冷堅硬的自動門打開，譚先生走了出來，望向長廊的盡頭──深邃的眼睛里依舊沒有絲毫情緒波動。他轉身朝反方向走去，恍若從未融入這個世界。

    此時，冬璽澄正在客廳里，他穿過落地窗到陽臺，眺望遠方山景──這里真的是一個清幽之地，幾百公尺內除了蟲鳴鳥叫，半點人煙都沒有。

    「譚先生不會是有社交恐懼癥吧？」譚先生看起來也不過二十多歲，怎么已經像個老頭子一樣喜歡住在偏僻的地方？

    「原來你在這里──」

    聲音突然從背后傳來，冬璽澄嚇了一大跳，他轉過身，腦子還沒運轉過來，西裝青年接著開口：「怕你剛開機還沒清醒，我是顏旭時，譚先生的秘書，也算是他的朋友，雖然他可能不這樣認為?！?/br>
    冬璽澄眨眨眼睛，心想這又是在演哪齣？這個人雖然說過要來找他聊聊，但也聊得太自來熟了吧？

    「你好不容易能動作了，我最近被精神壓榨，你讓我吐吐苦水吧?！?/br>
    冬璽澄眼角隱隱抽動，原來管家還有這個功能，「好的，您跟譚先生怎么了嗎？」

    「唉，說來話長，一言難盡。我從六歲就認識他，到現在二十幾個年頭了──你知道嗎？他從來沒有正眼看我一眼！」

    既然說了要聊，冬璽澄也跟著聊了起來，「有這種事？他這樣不太正常吧？」

    「當然不正常！他只有對著機器人或非人生物才會有眼神對焦，你如果不是機器人，我才不相信他會知道你的眼睛鼻子嘴巴長什么樣子！」顏旭時越說越激昂，好似被荼毒多年，「你知道光是要解讀他的意思，又不被他氣死要花多少功夫嗎？」

    顏旭時開始解釋──好比，今天譚先生說了一句「垃圾」，因為沒有語調起伏，又加上表情冷漠，讓人一看就會無法克制地怒火中燒。但熟悉譚先生莫若顏旭時，譚先生實際想表達出的語句可能是：「垃圾怎么會出現在這里？」偏偏省略了很多字，加上一個問號。

    接著顏旭時又舉了很多跟譚先生相處上的例子，讓冬璽澄無語到極點。

    就算譚先生長得帥，但一般人絕對忍受不了這種詭異性格。

    「還有，他有潔癖，挺嚴重的那種，他今天居然愿意親自去回收廠，還抱著你從回收廠走出去，我差點以為他腦袋出了問題，嚇出一身冷汗?！?/br>
    冬璽澄心想──怪不得譚先生一臉嫌棄他的樣子！不清潔乾凈就不檢查修理！不過由此也可以看出譚先生對機器人的寬容心真的比人類高出許多。

    「總之，你身為他的管家，得理解他的社交障礙，偶爾要適時地幫他跟外界進行溝通?！?/br>
    這聽起來是異常艱鉅的任務，冬璽澄突然很想辭職不干。但是這世界上應該沒有哪個機器人會內建辭職不干的程序內容。

    「顏先生，我可以留一下您的聯絡方式嗎……」他真的很需要一個好人來幫助他度過難關。

    顏旭時拍了拍他的肩，「當然，我也不希望你被他搞到再次故障，手伸出來?！?/br>
    聞言，冬璽澄乖乖伸出手，顏旭時在他掌心一點，他的手忽然泛出螢光，然后浮現數字按鍵──他只感覺手部一陣冰涼，特別奇妙。

    「你只要連通網絡系統，用口語指令就可以直接撥話給我?！?/br>
    「謝謝顏先生?！?/br>
    「不用這么客套，叫我顏哥就可以。對了，你想不想改名??？」

    冬璽澄用力點頭，現在顏旭時就是他的好麻吉！

    「想改成什么，我直接幫你重新設定吧，譚有問起──你就說是我改的?！?/br>
    嗚，顏哥真是個好人！以后要抱的大腿加上這一隻！

    冬璽澄想了想，開口說：「冬冬?！剐r候父母都是這樣喊他的，但父母離去多年，一切均成回憶一角。即便在這里沒有人知道他是誰，他仍舊懷念這個小名。

    顏旭時頓了一下，倒是沒有多問，只讓冬璽澄拉開衣領，指尖滑過代碼的輕觸感泛起一絲搔癢，腦中響起滴滴答答的聲響，過了幾秒，他就說：「好了，冬冬?？偙戎澳莻€名字太多了，你懂吧？」

    冬璽澄驀然頷首。

    他懂，絕對懂。

    顏旭時走后，冬璽澄才赫然想起──忘記問他譚先生的本名到底是什么了！這個家里面也沒有半個記名的東西，搞到現在他還是沒有答案。

    說人，人就到。譚先生換過另一套休息服裝，同樣是上白下黑，有很強烈的搭配堅持。

    他的動作比機器人還像機器人，緩緩坐上沙發，修長雙腿交疊，手上拿著輕薄平板在檢視資料。

    冬璽澄眼珠轉啊轉，最后還是決定開口：「譚先生，需要來杯咖啡嗎？」

    一說完，譚先生默默抬起頭，對上了冬璽澄的眼睛。此時，他實在很難想像顏旭時說自己從來沒有和這個人對視過。

    這雙眼睛與其說是沒有靈魂焦距，倒不如說是太過乾凈，又極具穿透力，讓人無法分清楚他究竟在看些什么。

    「嗯，好?！?/br>
    偌大的客廳中有個小吧檯區，比起廚房里的小了數倍，冬璽澄走了過去，忽然懊悔自己問這什么問題。

    他本身不喝咖啡，幫前輩跑腿也是買現成別人泡好的，自己泡還是頭一遭。

    大概是過了一分鐘還沒有任何動作引起了譚先生注意，他的視線掃射過來，很難不讓人覺得譚先生就是來找碴的。

    「咖啡?！?/br>
    這帶點催促的聲音使冬璽澄有種面試第一關就要被刷掉的錯覺。

    「呃，譚先生……」他帶點哭音，要有多委屈，就有多委屈，「我是不是哪里壞掉了？我不會泡咖啡啦！」

    譚先生似乎愣了幾秒鐘。就這短短瞬間，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冬璽澄彷彿看見一向平直的唇角有微微上揚的趨勢，但馬上就不見了。

    就算是看錯，冬璽澄也無法克制地冒出一個念頭──譚先生這顏值其實有掩蓋過其他缺點的能力。

    不過等理智一回來──

    嗯，缺點的威力還是強大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