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半杯
不可能! 瑪麗心想,她已經改了面貌、換了身高,宿桑也沒從絲線找到她,為什么這樣還能認出來? 裝模作樣?,旣惒滤奚V皇窍霃倪@話試探出真實的她到底在哪,但她絕望的發現,宿桑是真的、真的只有在看她。為什么?為什么?到底是哪步出錯了? 但認出來又如何,宿?,F在只有一人,他才是插翅難飛的那位—— 「你現在一定很好奇,我怎么這么肯定你就是苗可人?!顾奚Pχc出她心中所想:「你大概有點驚慌,畢竟被人掌握的心情一定不好。但你的自尊會讓你選擇忽略原因,比起原因,你更想現在就殺了我?!?/br> 「我可以跟你說,你已經失敗了?!?/br> 宿桑攤開手,從容的說:「現在還在聽我講話,本身就很不明智?!?/br> 瑪麗聽到這,也顧不得再繼續和宿桑嘴上爭鋒。她和宿桑還有段距離,再怎么樣,宿桑也不可能從那個位置攻擊到她。 她cao起數十個傀儡,目不轉睛的盯著宿桑的動作?,旣惥筒恍潘奚D芏氵^這波攻擊,他手上沒武器,他們之間又隔這么多人,宿桑怎么可能—— 心口劇痛打斷了瑪麗的思緒。 宿桑確實沒動,因為攻擊的人不是他。 一隻手從瑪麗背后貫穿她的胸腔,掌上五指微張,鮮血染紅指間的透明薄膜。 是向魚。半身魚鱗的女孩抽出手,晃過瑪麗眼前,手上小刀往她雙腕關節刺落。尖叫和傀儡倒地的聲同時響起,宿桑摀住雙耳,緩步來到瑪麗面前。 「別說我不念舊情。在你死前,我還是能解答你剛剛的疑惑?!?/br> 他接過向魚遞來的刀,在瑪麗眼珠前比劃:「眼神啊。你想想,傀儡哪會像你這樣看我?」 宿桑說完,先是徹底卸了她的行動能力,最后才將她刀尖轉向她的臉。他的四周,連地獄餓鬼都不見蹤影,死亡和痛苦的死亡是兩回事,這從天而降的煞星顯然樂于讓鬼不得好死。 瑪麗淌血的五官扭曲,到后來,也沒力氣掙扎了。 她倒臥焦土,陰惻惻的問:「宿桑,你這樣對我??是為了報仇?」 「替易和報仇?」 「你真的知道他是怎么樣的人?」瑪麗的臉開始變換,半毀容的輪廓變得深邃,眉眼媚態被陽剛氣息取代,「宿桑,你高估他了?!?/br> 瑪麗身上有股奇特的異香,宿桑單單盯著,那張臉就變成了程易和的模樣。 「程易和」用一種有些茫然的眼神看著宿桑,他開口,連聲線都唯妙唯肖。 「宿桑,苗娘說得對,我沒你想得那么好。兔子的尸體會被警衛發現,是因為??」 宿桑伸出一隻手,蓋住半張的唇:「停?!?/br> 他指梢輕撫那張令他熟悉的臉,下秒,將手心的刀刺入他嘴里。 「要說什么,也是真正的他來講。 鮮血延兩側嘴角流出,宿桑冷著臉,又把刀往內推進,將她的舌根割了半。 宿桑說:「你沒資格頂著他的臉?!?/br> 他的神情冷淡,也不想再聽瑪麗還在嗚咽什么,抽了刀,當場就挖出她心肝。他喊來向魚,把內臟交她保管后,拖著殘破的尸體到賣水老人那。 像丟廢棄物一樣,瑪麗尸身就這樣被大喇喇的扔到老人跟前。 「心肝我需要帶走,其馀的夠跟您再換半杯水嗎?」 「年輕人,我這里是賣水的,不是做資源回收?!?/br> 話是這樣說,但瑪麗畢竟是神曲里的銹,真要換半杯水還是可以的。 老人又嘮叨了一些事,宿桑殺完苗可人后又恢復臉上笑容,也不應嘴。若不論他現在滿手鮮血,看著還頗有儒子可教的氣質。 最后,老人興許是唸夠了,終于拿出兩杯半滿的水給宿桑。 老人姿態舒緩,他白發蒼蒼,氣色卻是紅潤。 宿桑接過水杯,問:「老伯,于您而言,這半杯水里的空氣重要嗎?」 老人不明說,笑笑的回:「重不重要,是看買它的人怎么看,不是我怎么看?!?/br> 他看宿桑眉眼凝思,卻什么也不愿談,就用力的拍了一下他肩頭:「哎,年輕人,事情都悶心里會憋壞的!你還年輕啊,想做什么就去做!就算輸了,也是不愧對自己,不是嗎?」 「是,您說得是?!顾奚B犃?,也只能笑:「可我就是會怕。我怕輸,也不想輸?!?/br> 他人的失敗是跌倒破皮,但他出生就走在高空鋼索,失敗就是粉身碎骨。 他拿起那兩個半滿的水,出畫的方式,就藏在這兩個杯子里。 宿桑下來后就一直在想,這個熱地獄上接云頂神殿,兩者中間只有一鏡之隔,并沒有人間的位置。所以假設三界空間是相鄰的,那么人間要不在神殿之上,要不就在地獄之下。 如果今天宿桑的目標不是回人間,而是要上天堂的話?? 巖漿涌動,宿桑低頭看自己手上單薄的兩杯水,不用想也知道這水量肯定不夠看。要上天堂,他猜是要在這熱地獄里想辦法掠奪別人資源,或是本來就有著豐厚的資本,才有辦法換到足夠份額的水。 好一個資本主義熱地獄。 可惜宿?,F在就是個窮小子,更別說他認為老人的說法可能是個謊言。神殿空蕩蕩,代表一直以來根本沒人成功上到天堂過。 但宿桑無從驗證這個猜想,他現在,手上就只有兩杯半滿的水。 天堂無路可循,宿桑也不打算想怎么上去。他要做的,是回到人間。 他剛剛問老人,杯中空氣有沒有價值,并非隨口問問。他買半杯水,一般人只注意到水,實際上,水、空氣、杯子,都該是有用的。這三樣東西,都是用神力所換而來,沒一項是垃圾。 先不談空氣,光是這水杯,它能讓液體在熱地獄中維持凝結狀態,就比里頭的水還要珍貴。 宿桑掌心被這杯子凍得有些失去知覺,他晃了晃透明水杯,遞了其中一杯給向魚,說先喝了。 向魚點頭,依言照做。就跟以前宿桑說她會幸福一樣,向魚沒問為什么。 她從不多問。 只要是宿桑講的,向魚就會信。 儘管他們最后都死在后祭了,向魚依舊很感激宿桑曾經讓她看見過希望。 宿??此韧晁髥枺骸赶聺撌?,你需要幾秒?」 「不到三秒?!?/br> 「如果再帶上我?」 「五秒內?!瓜螋~望向腳下滾滾巖漿,說:「不過那是在水里。這種稠度,大概要七秒?!?/br> 她有些憂心:「我現在是銹,魚鱗也耐寒耐熱,或許還真能這樣下去。但你不行,在這巖漿里七秒,你回人間就是堆白骨?!?/br> 「放心?!顾奚@倒有自信,「最慘也就三度灼傷左右,我命硬,死不了?!?/br> 他握住向魚的手:「等等我喊跳,你別管我在做什么,就拉我往下游。最多十秒得到底,能不能成功就看你了?!?/br> 說完,他將手上的半杯水一口飲下。 天堂在上,人間在下。水本來就是該拿來喝的,用來打造天堂路,宿桑一聽就覺得荒謬。 沁涼入體,身周炎熱頓消七分,宿桑再次驗證這水和杯子皆非凡物。 他抓緊時間,接著竟將兩個杯子都往尖銳的石角一敲。透明水杯不知何種材質,受到敲擊后蔓生裂痕,宿桑五指一緊,水杯在他掌心碎成細沙,驚人寒氣幾乎要凍僵他的手掌。 公然破壞商家餐具的宿桑大喊一聲:「跳!」 「兔崽子,你怎么砸我杯子!」老人也沒想到宿桑會搞這一齣,驚呆了,慢上一拍才想到要罵。 宿?;仡^,和老人揮手道別:「是您說讓我想做什么就去做的,您老人家別計較。晚輩就先謝謝您了!」 話喊完,宿桑將一手掌的碎沙吞進喉里,同時向魚也拉著他躍入流炎。體內極寒,體外極熱,宿桑吞那不知什么東西,現在整個人像行走的冷凍裝置,向魚光牽著他都凍得手疼。 溫度降了,兩人是都好受點沒錯,但冷卻的巖漿是會硬化的。 四周驟降的溫度讓向魚心慌得緊,流線型的身姿一路向下。心跳撲通撲通,忐忑的情緒不斷擴張,宿桑的手好冰好冰,比身為銹的她還要沒有生氣,透骨的寒。 向魚不敢回頭,要相信宿桑。 她相信宿桑。 在地獄底端看到出畫裂口一刻,向魚眼淚都要滴下來了。 她拖著宿桑狼狽地離開封魂畫。宿桑意外的外表看來挺正常,沒燒成焦炭也沒凍成冰尸,不過臉色極差。他掐著自己脖子,示意向魚往旁邊讓讓。 宿桑壓住舌根,朝旁咳出一灘黑血和不知名的冰晶,大有把五臟六腑都要嘔出來的跡象。 「六秒?!购貌蝗菀字棺f心,宿桑緩過氣,擦了擦嘴:「謝了,你速度很快?!?/br> 向魚什么都說不出口。她無助的啜泣,剛剛有一瞬間,她覺得宿桑好像就要離開了,消失了,就這樣一聲不吭的不見了。 宿桑抹掉向魚滴滴答答又掉下來的淚,拍拍她的側臉,有些好笑:「哎,怎么又哭了?!?/br> 「沒事、沒事。這不是好好回來了嗎,別哭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