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眼珠子
宿桑并沒有讓白子馬上回答。 一行人決定先把白子押上一樓,地底潛伏的銹太多,程易和說約定結束就要開殺的話會受限。當宿桑踏上最后一個階梯時,正好聽到陰森森的樓頂傳來凄厲鳴聲,刺耳又惹人心煩。 是子夜鳥在鳴叫。天黑了。 彎月懸掛天際,烏云即將遮掩最后一點光芒,樓中空氣濕黏。 四面破舊的廊道亮起鬼火,昏昏暗綠,光照范圍比拿個火把還小。天花板破裂的燈管毫無用處,邪物收容處的人嫌暗,紛紛開啟腕錶照明。 光打在白子身上,照亮她黑綠色青筋。浮腫血管蜿蜒,宛若蛀蟲藏于皮下。 白子知道自己只能守約。她說,禁果是百愿草的果實,成長茁壯的愿草,才有機會結果。 宿桑接續著問,那百愿草以什么為養分? 「不知道?!拱鬃訂〉溃骸赴僭覆?、至今、沒結過果?!?/br> 宿桑點頭,他對這回答并不意外,就是想再確認而已。 「那下個問題?!顾奚枺骸干袂锲渌匿P現在在哪?」 「厄娃喜歡、有水的地方,瑪麗、總是、躲在人群里。瓊的話、瓊——」白子像是想起什么,身體微顫。她轉過頭,沒有瞳孔的眼白直直對著宿桑:「瓊說、你在的地方就有他?!?/br> 白子一回答完禁果下落和兩個問題,顧家兄妹幾乎是同時朝她出手。銀色子彈自顧天寧手中槍口射出,槍聲蓋過了白子沙啞自語,流星鎚眨眼就要重重砸破她的頭顱。 「為什么、你總是能贏?神,我好不甘心??」 白子低下頭,散發遮掩她的容貌,只有宿桑發現她正對著心上的臉流淚。 就在子彈即將射中白子的最后一刻,她摀住自己的臉,發出非人尖嘯。在她胸口的姊姊以詭譎姿勢生出半身,像是抽取了白子身上的養分般,硬生生凝聚出半個人型,替她擋下危險。 「我好不甘心!」她雙手開始融化,露出底下坑坑疤疤的白骨。白子看向宿桑,兩行鮮血自她那大得離奇的眼窩淌落,「為什么姊姊會死?為什么是你拿到百愿草!」 白子情緒瀕臨崩潰,宿桑忍不住按住雙耳。高分貝的吶喊竟讓四面鬼火也受影響,霎時,烏云掩月,七四樓內鬼嘯燈滅,周遭頓陷伸手不見五指。 【非預期狀況產生,因??不在??神曲將無法在該時空提供訊息??】 慌亂中,宿桑瞥見神曲的通知,內容十分雜亂,大多資訊都看不清楚。 一片漆黑中,程易和第一時間反應:「大家,腕錶壞了!」他離宿桑最近,手一抓便把人護在身邊,朝原先隊員們所在的位置喊:「都先聚過來,別分散!」 「我這有帶火燈!」是顧天寧的聲音,他跑近程易和出聲位置,翻手便弄出了個巴掌大的浮空火燈在掌心。他用手背擦去汗,看顧如和花花也靠了過來:「幸好出門前有帶上幾個?!?/br> 「白子呢?」顧如左右尋看,疑惑的問:「我剛明明有盯著她的位置。她不見了?!?/br> 顧天寧:「趁機逃了?」 「不可能?!顾奚7駴Q:「她剛就在我面前,這大好時機,以她速度能殺得我們措手不及?!?/br> 他問顧天寧:「你還有多馀的火燈嗎?我看我們現在錶是都開不起來了,得找個東西來照?!拐f完,宿桑忍不住抱怨:「你們邪物收容處的東西也太不靠譜,哪有這么容易壞的?!?/br> 「通常不太會壞,我這還是第一次遇到?!钩桃缀桶櫭?。 顧天寧拿出備用火燈,數量還夠。他們點亮后往四周一照,白子消失無蹤。 偌大中庭,除了他們之外空無一人。 宿桑拿著燈往花圃的逆十字走去,黑土上方覆蓋層原先不存在的落枝殘葉。宿桑蹲下身觀察,是腐爛的百愿草,幾乎要與泥土融為一體。他再抬頭,逆十字上沒有白骨蛇蹤影,石碑憑空消失,花圃中更沒有連往地下的通道。 這里雖然與他們方才所在的七四樓極為相似,但細節處有著微妙差異。 「這里不是??」顧如凝望逆十字,蹙起眉說:「這里不是我們剛剛待的七四樓?!?/br> 宿??聪蛞粯寝D角處用沉鏈封住的鐵矮門,面有所思地說:「這里比較像我進畫時待的七四樓。十年前的七四樓,大概就是這模樣?!?/br> 所以他們忽然回到以前了,怎么會這樣?宿桑自己說完,心里卻感覺哪里不太對。 「以前的七四樓怎么看起來比現在還破?」顧如拿著流星鎚在一樓繞圈,邊走邊嘆氣:「沒想到白子還留了一手,原以為可以就這樣解決她??」 程易和卻說:「這情況可能不是白子造成的?!?/br> 宿桑還在思考,但也是附和:「我同意。神曲說這是非預期狀況,白子要有這能耐,也不需要跟我們在那邊耗?!?/br> 眾人討論一陣,卻還是得不出對于當下狀況的解釋。 花花是唯一沒拿火燈的人,她跟在程易和身邊,伸出小手拉了拉程易和的袖口。程易和配合彎身,花花踮起腳尖,悄悄在他耳側說了些什么。 她擋在嘴邊的小手,有細如血管的藤蔓穿皮而出。宿桑醒來時見到她,發現她右眼全失,眼窟窿上生了只精緻艷麗的深紅薔薇。她的身體和這株薔薇融為一體,形成一種詭譎的共生狀態。 不同于向魚是天生血脈而有半身魚鱗,程易和有先跟宿桑說過,花花是人形邪釘。 她有治療人傷勢的能力,身上藤蔓同時也負責攻擊。 「你們現在身體有沒有不舒服?」程易和聽完,直起身,朝顧如兩人問:「花花說我們的體溫都在微幅上升。無法抑制的話,身體機制就會開始崩解?!?/br> 顧如微愣:「還好??嗎?沒什么感覺?」 「好像是有在低燒?!诡櫶鞂帉⑹指采献约侯~側,「我從天黑后就覺得有些頭暈?!?/br> 宿桑和程易和對看一眼,解釋:「是天神祭的影響。完成凈羊儀式,尋得紅點蔓的花配水擦拭上身再飲下,就能解熱。但我不確定紅點蔓該在哪取得?!?/br> 「這個我知道?!诡櫶鞂幯劬σ涣?,「我在圖書室有讀到畫有紅點蔓的圖鑑!」 顧天寧有個特點,他背書幾乎過目不忘。有個説法是這樣的,死背跟腦袋如何是兩回事,顧天寧就是這樣的人。程易和只要帶著他,就不愁會有記不下來的資訊,某種程度上的活字典。 他說,紅點蔓要求土壤肥沃,照不得陽光,又性喜潮濕水岸。開花時間只有一晚,且同一地區的紅點蔓都會在相同時間綻放,花瓣本身就具有藥效。 宿桑折著手想,七四樓內并無水池,要說哪里最為潮濕,必定是地下樓層。 下雨后,水全往下滲透。七四樓防水工程做得差,地底又不通風,是極有可能積水。 宿桑還在思忖,顧如卻是忽然插了句話:「那個、抱歉??我收回我剛剛說的?!?/br> 「我現在超級想吐,感覺有什么卡在我喉嚨?!顾嫔蛛y看,說完這話后猛地蹲下身,雙手抓住頸子,死命的開始對地乾嘔。 花花眼明手快,一條藤蔓從她掌心伸出,如同開口器般硬是撐開顧如口腔。宿桑必須說,花花也是個狠人,一句話都沒說就將三指寬的藤蔓伸進顧如喉嚨里。 藤蔓動作很快,它離開顧如喉嚨,拔出了一顆彷彿浸過膠水的保麗龍球。 那是顆正在發育的眼珠子。 白色球體被花花掌中藤蔓捲在半空,它自己轉了下,綠褐色的瞳孔看向花花。 「媽的,這是什么??」顧如看到眼球后又忍不住反胃,「我入樓后沒吃過東西?!?/br> 「十年前的天神祭前段不該有這東西?!顾奚0櫭?,這地方不太對勁:「我們下樓,先找紅點蔓,我怕夜長夢多?!?/br> 事實證明,宿桑就是個烏鴉嘴。當他們暴力拆解通往地下的矮鐵門后,宿桑心想,事情果然沒有最糟,只有更糟。他就該想到,這里的眼球絕不會只單長一顆在顧如身上。 破門聲響引起sao動,唰的一聲,地下的眼睛齊齊注視入侵者。 腐敗氣味撲面而至,墻面濕滑黏膩。四周密密麻麻,全是和顧如喉里相仿的眼珠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