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那天晚上,鄭襄元是坐著大夜車回家的。 趙雅呈再如何生氣,分開前還是交待,「到了傳訊息?!?/br> 鄭襄元沒理他。 趙雅呈也不跟她吵,「行,那我也回去?!?/br> 語畢當真拔出車鑰匙揹起包包打算下車。 鄭襄元受不住,這傢伙可是社畜,上班打卡的,跟她一個作息顛倒的研究生發什么瘋。 她只能眼疾手快地擋住他,「我知道了,我會傳訊息的,你回去?!?/br> 兩人這才狀似和平地分開。 綿長的時間和靜謐的氛圍會沖散一切盛怒下的情緒。 在一起時還覺得煩,一旦真的分開,身邊少了一股暖意,列車窗外無窮無盡的黑暗需要獨自一人斬破時,孤獨感就涌了上來。 鄭襄元下了車,站在昏黃的路燈下,影子駝得長長的,忽然對今天的事有點后悔。 實驗再忙她都不喊累,老師再難搞她也能吞下去,就算每一天緊湊到連喘口氣的機會都沒有,她也從來不覺得如何,她可以一點一點,把自己的情緒完美無缺地壓制住。 這樣的她,居然這么不講道理地衝趙雅呈發脾氣。 客觀來看,當真不必如此。 口試前幾個禮拜,不論她熬夜到幾點,他房間的燈也不會比她早熄,他的工作本就重,為了請這天的假,他得賠下多少時間精力,當他提著禮盒來到實驗室時,呼吸都不平穩,分明就是跑著來的。 這一切,鄭襄元都知道。 即便她知道,感情上,也沒辦法無視長期壓抑在心中,那份因社會眼光產生的不平衡,那份男生就應該如何,女生就應該如何,同時也是她這些年來無所不用其極想打破的,社會眼光。 趙雅呈沒有錯,錯就錯在,他的出現把這份不平衡毫無遮掩地端到檯面上。 還有,她有點忌妒這個人,確實比她優秀罷了。 說到底,是她小家子氣了。 帶著愧疚抵達老家門口時已是凌晨兩點。 老家是電梯大樓,電梯內點著稍嫌昏暗的燈光,墻上貼著一張張注意事項,近期似乎有施工,不少木屑粉塵堆疊在角落處,味道縈繞在鼻尖。 夜深人靜,輪軸運轉的聲音特別刺耳,配合著輪軸,老舊繩索應景地吱呀吱呀響,彷彿下一刻就會斷裂墜入深淵。 電梯門開,鄭襄元向外跨出幾步,風塵僕僕地站在大門前,想起趙雅呈的囑咐,忍不住往隔壁戶的鐵門看了一眼。 很多東西明明沒有生命,但使用久了,堆疊一層又一層的時間后,光是看著就能看出回憶的重量。 這棟大樓是,這條公共廊道是,她家的門是,隔壁的同款鐵門也是。 數不清多少次,他們曾一塊兒走在這條短短的廊道上。 鄭襄元和趙雅呈是鄰居,從小就認識的,雖然這么說有點煽情,但的確是貨真價實的青梅竹馬。 不過他倆倒也沒有一直都待在一起,印象中只有國小同班過,國中高中只是同校,高中畢業考上不同大學后,便有很長一段時間沒再見到面。 晚上吃飯,白鼠說的那一段趙雅呈傳奇并不假,至少大學讀一讀,很有效率的再花一年就把研究所給讀畢業了這件事,鄭襄元是知道的。 因為正是那時,大學畢業后的她多花了一年才考上研究所,他倆在二十三歲那年同時回鄉,好死不死碰個正著。 分明同年紀,一個京大碩畢拿了一份人人稱羨的offer,一個才剛踏入菸酒生的悲戚行列,這樣的差距,真叫人不勝唏噓。 鄭襄元記得,記得非常清楚,那是一個燠熱的盛夏,她拖著厚重的行李回家,狼狽地從其中一個提袋底部撈出鑰匙串,拿起其中一把插入鑰匙孔里。 向左轉,卡住。 向右轉,依然不動。 焦躁到足以讓人原地爆炸。 可是不能炸,只得深吸一口氣,暗自告誡自己要忍耐。 陽光照在頭頂上,背后滿身汗,她擠出最后一點耐心,一把鑰匙一把鑰匙嘗試,可天不從人愿,非常衰小的試到最后一把。 與此同時,許久不見滿身光環的芳鄰揹著一個側背包,優雅地從她身后路過,單手一提一扭,啪搭一聲,與她同一時刻打開家門。 她本是打定主意要把這傢伙當作背景板視若無睹的,這棟公寓這么小,小到早有無數鄰居對她一頓描述這傢伙的宏偉事蹟,講得彷彿能就地登上月球似的,她又不是自虐狂,干啥自取其辱。 無奈此情此景,對比她的狼狽不堪,他的渾身清爽特別氣人。 她忍不住脾氣,偷偷地、惱怒地掃了他一眼。 而他分明頭也不回,專心地盯著面前的鑰匙孔,嘴角卻是微微一勾。 開口就是一句,「鄭襄元,許久不見,脾氣還是差得沒長進呀?!?/br> 依舊是討人厭的觀察力。 鄭襄元看了一眼天花板,「我還沒說話?!?/br> 意思就是,你這頂帽子扣得太快了,老娘不承認。 他倒是無所謂,「怨氣都深得能殺人了還嘴硬,你這樣,交沒交到男朋友?」 「用不著咱們京大哥花費您矜貴的腦子擔憂小女的幸福,老娘就是母胎單身性格怪異怎么樣,礙著你了嗎?」 這下他終于轉頭看她,「母胎單身?」 鄭襄元有點被戳到痛處。 她煩躁的吼,「母胎單身犯法了?我就沒喜歡誰,也沒人跟我告白過呀,有人規定大學一定得找個對象嗎?」 他卻是笑了,笑得十分帥氣,「不犯法,不一定?!?/br> 好脾氣地回應那些不是那么重要的問題后,才聚焦在最后一個癥結點上。 再開口時,瞳孔深深,「只是,怎么可能沒人跟你告白過?!?/br> 可以不要再戳她痛處了嗎?她就是這么不得人喜歡啊怎么了嗎? 鄭襄元已經瀕臨爆炸邊緣,「你是不是在拐著彎跟我炫耀你很受歡迎???」 如果是的話,那真的非常非常,討人厭。 他笑意更深,「襄元,不受歡迎就算了,記性還差就不可取了?!?/br> 「不、要、再、炫、耀、了!」 堂堂一個京大純血碩畢生,誰敢跟他比記性??! 「不是炫耀?!沟娝袂槌炼?,從頭到尾沒有一絲閃爍,「我說,怎么可能沒人跟你告白過,現在,在這里,不就有一個嗎?」 鄭襄元無數次在事后慶幸,還好那時候沒有鏡子,否則她的表情大概是連自己看了都會覺得智障的程度。 直接證據就是當時,面前這傢伙見了,笑得那叫一個如花似玉,噁爛非凡。 他無比愜意,無比間暇地吐了幾個字,「你真的忘記了?」 「真讓人傷心,不過沒關係。我現在還是很喜歡你,要跟我交往嗎?」 ……啥? 啥跟啥??? 她費了好大的勁才忍住衝進廚房拿鹽出來撒的衝動。 天啊,原來京大碩畢腦子會出問題耶,這樣看來,她是不是應該先退學自保一下? 面對她幾乎可以說是活見鬼的神態,趙雅呈那廝卻一點兒也不急躁,不僅不急躁,還能慢條斯理一條一條的勸誘。 「若不,你也能考慮要不要跟我一起住?!?/br> 「……我連交往都還沒答應,會答應你一起???」 他是不是真的瘋了??? 「如果我消息來源沒錯,你找的是莊教授,跟我同個研究室?!?/br> 「是又怎么樣?」 「學校周邊你熟嗎?你知道去哪里租屋方便嗎?」 「有宿舍啊?!?/br> 趙雅呈十分淡然地表示,「女宿有門禁的?!?/br> 「女宿有門禁?!」什么八股規定???!鄭襄元不敢相信,「那你以前怎么顧實驗的?」 「男宿沒有門禁?!?/br> 「怎么可以這樣,這就是血淋淋的性別不平等??!」 「同感?!冠w雅呈覆議,「你可以去提申訴,現在八月,嗯,大概十二月能給你回應?!?/br> ……那時候她就曝尸街頭了好嗎,還住什么宿舍。 鄭襄元無言以對,而趙雅呈還沒完。 「教授你熟嗎?一個比一個性情古怪難以捉摸,你不想提前知道?」 「……」 「啊,附帶一提,我挺多同學還沒畢業,外加一堆學弟妹在學中,他們以后也是你的同學?!?/br> 「……」 「對了,生活費也是個問題吧,你頂多當當助教申請計畫再領個研究費,研究已經足夠你沒日沒夜了,難不成還想打工?你租得了一人套房?或是你寧愿找不認識的人合租?」 到此,鄭襄元終于忍不住了,「你要不要這么無恥?」 趙雅呈則給了她一抹非常好看帥氣的笑容。 「不無恥,看你怎么定義我們倆的關係而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