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枯木逢春(1)
昨日的雨疏風驟,無情打落搶先盛開的鳳凰花,它們孤伶伶的落在系館前面的馬路上,任人踐踏。我閃過幾朵粉身碎骨的花兒,每一步盡量踩在乾凈的地方。 四月不是畢業季,但分散各地的學士服與相機,無一不是分別的預告。春天的尾巴是有點憂鬱的淺藍色,比起互道鵬程萬里的夏天,春天只能眼睜睜看著時光流逝,卻怎么也抓不住。 離情依依的情緒渲染整座校園,而我是一個局外人。湛藍的天空下,獨看紅腹松鼠在枝頭跳躍,是我一個人的日常。 當眼里不再全心全意的裝滿一個人,日子也能很快恢復寧靜;當靈魂不被情緒綁架,自由才是生活的形狀。 可惜,靈魂雖不被情緒綁架,卻會被社交綁架。我沒有卸下球經的身分,除了出于責任感,對于棒球的興趣,也是促使我留下的原因。 只要將不曾廣而告之的喜歡葬在心底,再盡量避免與他相處,沒有人能瞧出端倪。我的想法很簡單,實際執行的難度卻是未知。 出于禮貌,我必須出席球隊的畢業餐會。因為剛入隊的關係,我只認識幾個人,現在卻要出席餐會,不免覺得彆扭。 我曾私下婉拒大三學長的邀約,原本堅定的心卻在他的人情攻勢下瓦解。所幸,他說大四畢業生里還有兩個學姊,才讓我吃下安神藥。 看一眼公車動態,我的時間還綽綽有馀,于是乾脆在站牌附近,尋張搖椅坐下。黃昏時分,西落的太陽將地平線附近染成一片橘,我把搖椅充當鞦韆晃蕩,雙足離地在空中擺動,閉上雙眼享受片刻安寧。 「學妹,你也搭公車嗎?」 一睜眼,我便看見幾個高大的身影佇立在面前,的確是棒球隊的成員,但我跟他們稱不上熟識,認識程度大概是知道對方的名字而已。 「對、對啊,你們也是嗎?」我露出客氣的笑容,從搖椅上站起。 「本來要騎機車的,但阿璿說我們鐵定會喝酒,所以阻止我們?!蛊筋^男說。 意外地,我在別人口中又聽到他的名字,大腦反應遲緩幾秒,不知道怎么接話,我只能乾笑應對:「是嗎?哈哈哈!」 「你看,說人人到?!顾钢h方的人影。 郭天璿走來,一臉疑惑地看我,挑眉道:「這么巧,你也在這?!?/br> 我也不想好嗎?默默在心中腹誹,我瞥眼,不想與他對視。 「很巧吧,果然球隊一家親?!固煨栽拠Z的平頭男又湊上一腳,卻沒有人接話。 我微微一笑,向前走了幾步,與郭天璿擦肩而過。 「公車來了?!刮以谡九葡抡惺?,然后搶先在通勤高峰的公車里找到位置坐下。 車上幾乎沒有多的空位,幾位男生只能拉著扶手,隨著公車搖搖晃晃。 明明車上有這么多人,但老天爺的安排,總是與我的愿望背道而馳。好巧不巧,郭天璿就站在我的座位旁,他的身體重心不時隨著公車轉彎偏移,碰上我的扶手,也碰上我的手肘。慶幸的是,他只專注在手機上,完全沒有發覺。 我默默將手臂從扶手上收回,但正襟危坐的姿勢洩漏我的緊張。 想像中的求而不得,在我想要遠離時,才一一實現,箇中滋味難以形容,可能有一點甜,但后勁的酸才是主旋律。 下車鈴響起,坐在我身旁的學生猛然驚醒,像是養成已久的反射。 我看著他的模樣,不禁想起自己的高中也是如此,繁忙的課業里只能把握零碎時間睡眠,漸漸養成準確的生理鬧鐘。 我站在走道上,等他從內側離開后,才坐進高中生原本的座位,而郭天璿順理成章的坐在我旁邊。 呼吸頻率不著痕跡的加快,我強壓心神,看著窗外的車流,一個正眼都不給他,想將他當作陌生人一般對待,但他偏不如我所愿。 「你最近怎么了嗎?」 「沒有?!刮覒械没仡^理他。 「可是我總覺得你哪里怪怪的?!顾麤]打算放過我,接續著問。 「沒有?!刮覊合滦睦锏臒┰?,好聲好氣地又說一次。 「那你怎么都不理我了?」玻璃窗上的倒影,隱約反射出眉頭緊皺的他。 我收回目光,沒來由的鬱悶在我心中升起,完全不想回應。 「你看,你又不理我了?!顾恼Z氣比方才更委屈,我光想像就能猜到他的表情:燦爛的笑容不見蹤影,烏溜溜的眼睛載滿委屈,像極了被拋棄的黃金獵犬。 我完全不懂,他到底為什么要揪著我不放?對他來說,身邊少一個我,他的生活根本不會有改變!拜託你別再用那對乾凈的眼睛盯著我,這對我來說只是一種負荷,你總是毫不在意地留下一點希望,卻不知道我得為此日夜苦惱! 喜歡這件事一點也不公平,當我認清現實,決定遠離你,你卻又主動靠近,撩撥之后,就能拍屁股走人,只有我還在糾結! 情緒的爆發不是偶然,是日積月累的矛盾,在最后一根稻草倒下后的潰堤,我天生就是一個心情容易波動的敏感人類,明明不想讓多馀的情緒影響自己,卻都以失敗告終。 我在心中咆嘯,卻死死抿著唇,沒有表露半分,指甲深陷掌心,手背的青筋因過度用力浮起,憋住眼眶的濕意,我背對著他,蠻不在乎地用手背在眼角胡亂擦拭。 「你……別生氣啦。對不起,我不問了?!挂娢揖镁貌徽Z,神經大條的他,也意識到我的不對勁,他輕拽一下我的袖口,忐忑地說道。 看吧!他果然又像從前一樣,巴掌跟棗子輪流在我眼前晃,而我還像一個傻子,心情隨他起伏。 一時的情緒洪流沖垮理智,我用力甩開他,轉頭想對他吼。 你別碰我! 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我的腦門便與他的相撞,頭部順著反作用力后仰,剎那間其實來不及想這么多,只見到眼前有一隻手飛過,迅速伸到我的腦后,才免于再次撞上窗戶。 他的手就像充氣墊一樣接住我,因為這個姿勢,我們靠得很近,近到能聽到彼此的呼吸聲,近到能感覺他身上散發的熱氣,也近到能看清楚他瞳孔里的我,這是一個曖昧的距離。一時間,我的痛覺好像消失,心跳的聲音比過往每次還要震耳欲聾,恍惚之間,我甚至忘記自己還在公車上。 是他的手先從我的后腦勺撤離,我才回過神,后知后覺感受到痛意,我摀住發燙的額頭挪動屁股,最大程度遠離他。 「沒事吧?」他的手在空中停滯半秒后,又握拳收回。 「痛死了!」我飛快地回答,早已顧不上憤怒。 「讓我看看?!顾殖铱拷?,害怕剛平復的心跳再次打亂,我主動露出自己的額頭。 「你真的很討厭!」我避開與他對視,害怕他發現我眼中的淚意,卻又自暴自棄地說。 「為什么要一直纏著我?真的很煩!」一籮筐的真心話傾洩而出,我感覺心里的負擔好像減輕許多,卻又擔心無緣無故的責難,讓他厭棄。我朝他偷看一眼,卻發現他始終專注在我的額頭,繃緊的弦松了一半,我松了口氣。 「應該不會頭暈吧?」他退開身子,重新靠在自己的椅背上,還一反常態地將腳翹起,但目光仍對著我。 「不會?!刮业穆曇粲悬c悶,許是受鼻音影響。 「那就好?!顾致冻鲆蝗缤5男θ?,像小太陽一樣,迷了我的眼睛。 但我的心頭卻發悶,一想起他的手停在半空的舉動,心里沒來由的感覺空落落的,好像丟了什么珍貴的寶物一樣。不對,我搖搖頭,現在根本不用在意這些枝微末節,眼下最重要的是,徹底讓自己的心情,不要再因他波動。 話雖這么說,但我其實已經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喜不喜歡他了,生理上對他的反應沒有褪去,但理智卻說著我們不適合,到底什么才是喜歡,我又把自己繞進迷宮??拷目诘囊铝媳晃易コ霭欛?,就像我的腦袋已經被自己攪得一團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