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少女懷春
睡夢中,我隱約聽見鑰匙在鎖孔里轉動的聲響,偶爾還伴著幾句對話,但隔著一扇門的距離,我聽不清楚交談內容。日光燈的忽明忽暗穿透我的眼皮,我翻身將自己的臉埋在枕頭里,垂在臉側的幾根頭發已經半乾。 砰的一聲,寢室的門被推開,我又聽見室內拖在地上拖行,發出它獨有的沙沙聲。 「噓,她在睡覺?!乖S是有人注意到被我隨意扔在地板的拖鞋,床下傳來小聲的對話,原本窸窸窣窣的塑膠袋摩擦聲漸小,她們的一舉一動變得小心翼翼。 「我醒了?!刮胰园涯樎裨谡眍^里,聲音在耳邊重疊,變得比往常大聲。 下一秒,我從床上坐起,揉著眼睛看向床下的兩人,一個正把圣女小番茄塞進嘴里,一個正走向洗手臺,她們不約而同的回頭看向床上的我。 「你的臉怎么了?」蔡沛宸嚥下嘴里的番茄,好奇地問。 我一臉疑惑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頰,眼神還帶著幾分迷茫地說:「睡覺睡的吧?!?/br> 「還以為你做春夢了?!共膛驽酚职岩活w番茄塞進嘴巴里,不忘發表大膽的言論。 我矢口否認。 夢里發生的事都是假的,看看曾芋頭還遠在美國就知道了,我暗自在心中腹誹。不過,關于其他內容我卻怎么也想不起來,只記得夢中有一個眼熟的男生出現,但卻與現實中認識的人對不上名。 不要想了! 我粗暴地抓了一下還有些潮濕的頭發,打結的部分險些被我扯斷,我露出猙獰的表情,邊收回自己犯賤的手,邊將自己的身體挪到樓梯旁邊,一腳置在最上方的階梯,慢吞吞地挪動自己的屁股下床。 「要吃番茄嗎?」蔡沛宸遞過來一顆。 我接過后直接放在嘴里,牙齒咬破果皮的那一剎那,里面的汁液在舌上爆開,酸度毫不客氣的刺激我全身上下的細胞,牙齒的疼痛帶起身上的酥麻,我不由得打了冷顫,勉強下嚥之后,才從抽屜抽出吹風機。 「還要嗎?」透過鏡子,我看見蔡沛宸在我身后探頭。 我趕忙搖頭拒絕她的好意,我今天沒看農民歷,也許今天不宜吃番茄。 「那你明天幾點上課?!共恢涝趺椿厥?,蔡沛宸又跟著我走進廁所。 我把插頭插進插座里,在吹風機開始轟轟作響前答:「十點?!?/br> 「我記得你上禮拜一早上沒課啊?!共膛驽房吭陂T邊一臉狐疑。 「上禮拜停課?!拐f完,我便打開吹風機自顧自的吹起頭發。 「可惡,那你不能幫我買午餐了?!共膛驽芬荒樳z憾,又對鏡子里翻白眼的我扮了一個鬼臉,我選擇直接忽視她,把吹風機調到最大,廁所里的溫度也隨之上升。 隔日,我的鬧鐘盡責地響起,醒了大半的我匆匆地把手伸出被窩,精準地按掉鬧鐘。一如往常的早晨,眼罩在一夜之間改變位置,從我的臉上跑到床邊的角落,大近視眼的我,眼睛半閉的從棉被里爬起,如瞎子般在床頭摸索眼鏡的蹤跡。 刷牙、洗臉,這些程序又耗掉我不少時間。 我從空蕩蕩的衣柜隨手抓了件衣服,便拿起背包,巧聲無息地離開尚在沉睡中的寢室,我如同往日一般,成為一個違法的公民,在人行道上騎車。 熟練地從柵欄鑽進學校后,我看了一眼時間,只能加快腳下的速度。因為一連串的「激烈運動」,我的肚子開始發出嚴正的抗議,但一如昏君無視人民的聲音,我在省錢與吃飯之間選擇了省錢。 畢竟只要撐過兩節課再吃午餐,就省了早餐錢,而省下的錢又能拿去買飲料。 我的如意算盤打得劈哩啪啦響,但我踩踏板的速度也沒有停止,因為上課的鐘聲也快響了! 多虧堅持不懈的努力,我成功在鐘響前踏進教室,正當我松一口氣的同時,又發現自己陷入另一個窘境。 可能因為是第一堂課的關係,大家很早就佔據后排的座位,整間教室只剩最前面的位置。不愧是大學生傳承已久的優良傳統,幾乎所有人都把教授當作洪水猛獸避之不及,但現在我只能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了! 我在狹窄的走道上左閃右躲,終于搶到相對沒有那么前面的位置,接著我把背包掛在桌子旁邊的掛勾,又開始觀察周圍的人。從他們異常熱絡的氣氛,我推測他們多半是結伴上課,意外地,這一堂課落單的人竟然比我想像中的少。 我趴回自己的桌上,雙腳跨在前方椅子下的鐵籃,暗自祈求道:「千萬不要分組?!?/br> 也許是上天沒有感受到我的誠意,事情往往都比自己想像中來得不順利。我感覺有一股力量想要拉開椅子,想也沒想,我便抬頭要看是何方神圣。 「這里有人坐嗎?」原先,他可能沒有發現我的腳正架在椅子上,如今被我突然的抬頭嚇到,才侷促地問道。 意識到自己的腳還大喇喇地放在上面,我連忙收回,一連串動作太過匆忙以致于我的腳又撞上桌下的橫桿,那一瞬間,我的表情像生啃了酸檸檬一樣齜牙咧嘴,卻只能故作云淡風輕。 即使腳尖因為疼痛蜷縮在一起,我還是強拉著嘴角,露出友善的表情,說道:「你、你坐啊?!?/br> 他不客氣地坐下,沉甸甸的背包與地板接觸后發出悶響,聲音好像沿著地板,附上我的椅子,再傳導到我的身體,一時間,我的痛覺神經好像被麻痺一樣,連嘴巴都忘記合起。 直到教授捧著加蓋的復古瓷杯姍姍來遲,我才從驚訝中回神,他的皮鞋在講臺上敲出急促的節奏,教室逐漸歸于寧靜,所有人放下手上的動作,朝前方看去。 我也撐著頭,聽他上課之前長篇大論的唸叨,內容不外乎國際關係、股票、政府政策,最后不忘帶上對現在年輕人強烈的批判。肚子還在發出嚴重的抗議,我的腦袋在他一連串過時的侃侃而談中昏沉,眼睛就要在百無聊賴的課堂閉上。 我用左手撐著頭,原子筆在右手指尖飛舞。 是昨天那個男生嗎?單憑僅存的微薄記憶,我其實不確定。 也許這就是人類最擅長的自作多情吧?比起其他動物,我們更善于聯想,一件衣服、一點氣味、一個舉動,我們可以憑著一點蛛絲馬跡,在自己的想像世界里飛舞;我們只要感覺一點曖昧,就可以獨自把整座山頭染成粉紅色。 我盯著他寬闊的后背出神,因為微微彎曲的關係,脊柱隱隱突出,就像橫亙在盤古大陸的雄偉山脈。 偶爾,我也想當一次電影的女主角,在一個男生的背上點上藍色的痕跡,也在他的記憶里刺上我的存在,但在我乏善可陳的大學生活里,這件事的難度可能是滿顆星,我在心中自嘲。 教授在黑板上振筆疾書,但認真聆聽的學生卻屈指可數,有人與我同樣神游太虛,有人靠在墻邊打游戲,而坐在第一排的他則安靜地趴在桌上,彷彿世上萬物與他無關。 我的手指出現一秒的停頓,原本在指尖不斷旋轉的筆摔落在桌面,但沒有吸引任何人的注意力,我收回目光,繼續看著黑板發呆。 因為用力過猛,粉筆瞬間斷成兩截,黑板上的最后一撇被拉得又重又長。教授把粉筆丟回板溝,拿起瓷杯抿了一口。 「現在我們來分組,組員自己找,但人數只能三到五個,課后把小組名單給助教?!菇淌诜畔麓杀?,無預警地說。 班上的氣氛瞬間詭異起來,已經有同伴的人眉來眼去,確定彼此的意思,沒有組員的少數人則四處搜索著同樣落單的身影,唯有他仍趴在桌上熟睡,我還在考慮要不要叫醒他。 后來,我帶著一點私心沒有叫醒他,自己繼續坐在原位,尋找其他目標。 落單的人越來越少,我鎖定一個坐在角落的嬌小身影慢慢靠近。 「嗨!」我嘗試用友善的語氣和她打招呼。 她側頭看我,空氣一時靜默。 「我可以跟你一組嗎?」我摩挲了自己的耳垂,不確定她是否會同意。 她好像有點訝異我的邀約,但猶豫了幾秒之后,還是答應。 「那我們再去找其他人?」這一次她主動說道。 「好、好啊?!乖詾樗菢O度被動的性格,沒想到也有積極的一面,有點出乎我的意料。 「但好像大家都有組別了?!顾戳艘谎塾謫蕷獾卣f。 我循著她的視線望去,大家的確都已成群結隊,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在我心中萌芽,我指向依然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身影,道:「我們去問問他?」 「好啊?!顾龥]有反對,隨著我走近。 站在他的身側許久,我伸手后又猶豫了幾秒,看向旁邊一臉期待的面孔,才下定決心的搖晃桌子。 他絲毫沒有反應,我和她又嘗試了一遍。 「要不然戳戳他?」她又提議。 看著她殷切期盼的眼神,我只能點點頭,在他的上臂戳了一下,與普遍女孩子軟綿綿的rou手臂不同,他的手臂因為肌rou的包裹,是不同的觸感。 這一次,他悠悠轉醒,目光轉向身側的兩個人影,皺緊的眉毛暗示著他微微的起床氣。 他的五官稱不上精緻,后段眉毛比起前段稀疏不少,單眼皮讓眼睛看起來更小,鼻子跟嘴巴的形狀也非完美,但組合在一起卻是標準的陽光男孩長相。除此之外,他的小麥色皮膚泛著健康的光澤,隨意搭在桌面的手指骨節流暢,隱隱浮現的青筋延續到手臂。 意識到三人之間微妙的氣氛,我搶在他說話前說道:「這堂課要分組,你要跟我們一組嗎?」 他隨意地抓了幾下頭發,我不由自主地撇開臉,害怕他看出我臉上的窘迫。 「好??!」意想不到的是,他居然爽快地答應。 「那我找一張紙寫名字,然后交給助教!」我的語速很快,全身的細胞好像因為他的答應,重新開始運作。 我坐在位置上,慎重地在空白的筆記紙上寫上自己的名字后,又把紙筆遞給站在我身旁的女生,她寫完之后,又傳給另一個人,最后紙張又回到我的手中,上面寫著另外兩個名字:嚴若函、郭天璿。 我在心中悄悄復誦后面那一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