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緣續
「且慢!」 就在龍奉心將真龍逆鱗凝于胸前,正欲逼出之際,九道身穿繡著白色狐尾標志,通體銀輝開襟長袍的人影驀然出現在他身前。 張衡中和顏可希也在同一時間突兀的站在龍奉心身側。 「這是哪個勢力?那身長袍沒見過,樣式很好看??!不像你,總穿得灰溜溜的?!?/br> 顏可希淡淡的瞥了張衡中一眼,抽出了被他握住的手。 龍奉心沒有理會任何人,只是持續逆轉歸元,在這一刻,沒有什么事比救活雷衣歡更重要。 「我們的主人是九祖龍千,這位女孩我們可以救下,請十祖停下龍鱗逆體?!?/br> 「千哥?你們可以救她?」龍奉心聽見師兄的名號,終于停下動作望著說話之人。 「我們九人身負九尾化身,是主人為了關鍵時刻給十祖續命用的?!?/br> 九尾白狐,是生在赤縣神州南蠻深處的一種大荒神獸,其尾有九,謂有九命,代代單傳,實力通天。 「九尾?號稱有不死之身,可咫尺天涯的九尾白狐?」張衡中不可置信的確認著,這天底下還真沒人知道九祖擁有這等神物,而且竟然將這等神物當作化身伴生物! 「主人給予的任務,是在十祖瀕死之際,獻出九尾,續命回天?!?/br> 「此刻十祖雖無性命之憂,但若龍鱗逆體,將損耗壽元,修為盡失,所以我們自做主張現身阻止,請十祖見諒?!?/br> 「你們先前為何不現身阻敵?」龍奉心松了一口氣,他知道神獸九尾白狐的尾巴有多珍貴,有多神奇。 「我們每個人都只有第一境的修為,我們的存在是為了續命,而不是戰斗?!篂槭字丝嘈Φ?。 「獻祭九尾,你們會如何?」 「不會有什么損傷,只不過此生便無法再踏入任何途徑?!?/br> 「十祖不必掛懷,我們本是將死之人,主人救下我們,給予我們這等毫無危害的任務,已是最大的恩惠?!?/br> 「你說可續瀕死之命,可是歡歡……她已經死透了?!?/br> 「不,有一道從未見過的力量將神罰的方向無形牽引,繞過她的心臟,也就是說,她的臟腑沒有損壞,那么九尾便可續她之命?!?/br> 「從未見過的力量?」 「恕我們無能為您解答?!?/br> 「那么麻煩你們了,院長,他們獻祭之后,往后馀生可以由人文學院庇護嗎?」龍奉心此時才看向張衡中問道。 「既然是九祖的人,這些我想你不用擔心?!?/br> 「賢者?!估浊嗌街獣耘畠盒悦芯?,不再渾渾噩噩,轉而對著顏可希躬身行禮。 「原來……賢者是個女人?!?/br> 「雷青山?你還活著?」顏可希沒有理會龍奉心的詫異,因為她看見一個她以為早已不存于世的人。 「青山,青山!你真的是青山?」張衡中激動的眼眶泛紅,大力的拍著雷青山的肩膀說道。 「中叔,是我?!?/br> 「母親她……還好嗎?」 「夫人很好,夫人很好,要是知道你還活著,她會馬上年輕十歲!不,年輕二十歲!」 「晴玉呢?她……?」 「晴玉很好,我將她藏在一個誰也不可能想到的地方?!?/br> 「中叔,先救歡歡吧?」雷青山露出歉意的笑容打斷張衡中想要敘舊的心情。 「對,救歡歡,先救歡歡?!?/br> 九道人影圍繞在血泊中的雷衣歡身旁,化身顯現,只見每人的尾椎處都莫名生長出一條柔嫩雪白的巨大狐尾。 九人的表情很嚴肅,但是動作略顯滑稽。 他們齊齊將手伸向身后,對著狐尾輕輕一拔。 「啵!」 狐尾離體的聲音很響亮,九人面色不變,將九條狐尾覆蓋在雷衣歡身上,旋即逆轉歸元,斷開與伴生物的聯系。 因為只是第一境,伴生物與本身融合的并不緊密,逆轉剝離之時并不會像龍奉心那樣遭受不可挽回的創傷。 「嘎??!嘎??!」 九條狐尾緩緩融入雷衣歡的身驅,在完全沒入之際,一道通體雪白、美艷無雙的白色狐影浮現上空,用歡快的語調叫喚著。 「恭送祖夫人!」九名男子朝著空中的狐影齊齊跪拜,口中朗聲道。 「祖夫人?」龍奉心聽見這個稱謂時愣了一會,他有點不敢確定自己的猜想。 「祖夫人是主人的結發妻子,有一次遭遇巫仙捕獵身受重創?!?/br> 「巫仙的咒術太過強橫,即便祖夫人以九尾續命也只能多存世九日,因此她放棄生命,留下九尾贈與主人?!?/br> 「巫仙……!」龍奉心呼吸急促,再一次對巫仙升起了無邊的恨意。 「祖夫人不捨主人,想為他留個念想,在最后一日凝練全身生命精華,為主人誕下一名嬰孩,自此九尾白狐絕于神州?!?/br> 眾人默然,龍奉心更是無法體會龍千究竟是承受著怎樣的痛苦和孤單。 在場眾人,除了龍奉心之外,所有人隨著九名男子一同跪下,朝著即將消散的狐影同聲道: 「恭送祖夫人!」 「嘎啊……」 謝謝你,我未曾謀面的師嫂……龍奉心注視著狐影消散,在心里默默的感謝著。 【神術,生機煥發】。 雷青山見雷衣歡恢復心跳,恢復呼吸,但是臉色依然蒼白,趕忙施展神術治癒女兒。 張衡中見狀,以指為筆,凌空寫下: 「納天地之精,借日月之華,補本源之血,益生氣之發?!?/br> 二十個飄逸的狂草大字在空中浮現,隨后鑽入雷衣歡的身驅。 雷衣歡在兩大能力的加持下漸漸恢復血色,乾裂的嘴唇再次變得鮮嫩欲滴,睫毛輕眨,卻未蘇醒。 「別擔心,她只是需要休養,應該三天內能醒過來?!箯埡庵信牧伺凝埛钚牡谋?,輕聲說道。 張衡中心中感嘆著,【圣言】確實應驗了,但還好春華夫人沒有聰明反被聰明誤,走上伊底帕斯悲劇的道路。 「雷青山,你怎么……?」顏可??粗浊嗌缴砩系拇缺衽?,發出在場眾人的共同疑問,宋茂德她們是小輩,沒好意思問出這個失禮的問題。 「我和晴玉在慈悲教派的追殺下順利逃脫,后來隱居了一段時間,我們經過商量之后,決定潛入慈悲教派,我們認為,只有這樣才可能從根本上瓦解他們?!?/br> 「我有濃烈的信仰意念可以支撐神學家途徑,也不會因此迷失自我,所以我一步步爬上監察主教的位置,打算暗中調查慈悲母神的根源?!?/br> 「我替晴玉安排了一個監察主教教僕的身分,將她藏在監察所的密室之內?!?/br> 「可誰想不久后巫仙就對我施展了活人傀儡的巫術,我硬生生被他cao控了好幾年,好在晴玉教僕的身分并未引起巫仙的注意,否則我不知他還要怎樣折磨我?!估浊嗌骄o咬的牙關滲出血絲,眼神中的仇恨好似火焰一般熊熊燃燒。 「那個雜碎現在有更重要的目標,所以將我放棄了,幸好還有九祖的后手,否則歡歡……」 「叔叔,是我沒有保護好歡歡?!?/br> 「你是,龍的傳人?你和歡歡……?」 「我們……是很好的朋友?!?/br> 很好的…朋友?很好的朋友會為你捨命擋矛?雷青山眼角抽了抽,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么。 「咳咳,這事你別管,夫人有安排?!箯埡庵休p咳了兩聲,悄聲對雷青山說道。 「那個人,由院長帶回靜養,我帶著他的衣物回去覆命?!?/br> 「不必,你去把晴玉帶出來,跟我回學院,這東夷的慈悲教派,我們不打算留了?!?/br> 「從內而外的瓦解往往更令人出乎意料?!估浊嗌矫撓铝藙P隆的神袍,深深看了龍奉心和雷衣歡一眼,轉身離去。 「想必他,很苦吧?!箯埡庵休p嘆。 「不說我還沒注意,真是凱隆,他的情況好像不太妙?!估蠲鲏m看了眼昏迷中的凱隆,朝宋茂德說道。 「原來是他……」艾薇兒這才反應過來,原來這名奄奄一息的教士就是傳說中的叛教者。 「走吧,再過不久,就有場硬仗要打了?!?/br> 眼神中滿是疲憊的龍奉心等人,跟隨賢者和院長的腳步返回學院,這一日他們所遭遇的,是截至目前為止的人生中,最跌宕起伏的一次經歷。 「嘻嘻,找到第十人了!我的巫魂回歸,再過幾日,就能破了這神力鎮壓!」巫仙融合完施展活人傀儡的巫魂,臉色散發出驚喜、殘忍、期待等復雜多變的情緒。 「運氣真好,這真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嘻嘻?!?/br> 「這次全靠巫仙道友,真龍之鱗啊……」 「奉心暴露了,不過無所謂,這次與兩大脈絡一決高下,我們勝算很高?!?/br> 「小九的狐尾消散了,奉心可能是遇上巫仙的活人傀儡?!?/br> 「千哥……」 「我沒事,我想小九定是非常歡快的吧,她的遺物還能救人一命,也算是不負九尾白狐的威名了?!?/br> 「雖然時間短暫,但我相信奉心已經做好準備了?!?/br> 「反正還有幾日,能拖一天是一天?!?/br> 「《從軍行》 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文學家揮毫寫下公元時期著名詩人王昌齡的邊塞詩,剎時黃沙漫天,數百名穿著黃金戰甲的沙兵于風暴中凝聚。 宋茂德看著不知后退的勇猛沙兵,只是動用帝姬應敵,她必須讓帝姬更強! 帝姬的身影很快,快到連眼睛都跟不上它的殘影,每一次現身都有一名沙兵被打散,幾個呼吸間,數百沙兵全數被滅,只留空中黃沙瀰漫。 「承讓?!顾蚊乱还笆?,朝擂臺下走去。 人文學院全面進入備戰狀態,所有法學家途徑的修練者皆被派至亞域內所有的修道院進行顧守,他們的任務是守護一區的普通人。 學院內,由張衡中主導,所有第九境的創院前輩悉數到場,一同舉辦全學院的擂臺賽。 這場擂臺賽沒有期限,將一直持續到與慈悲教派正式開戰,目的是鍛鍊所有學員的戰斗能力和臨場反應。 這次的比賽無關積分,但是學院內的所有學生在接到消息后全都趕回學院參與,他們等這一天等太久了。 他們胸中都憋著悶憋著氣,他們繼承了人類數千年的文明結晶,卻只能看著一幕幕不可容忍的場景在自己眼前無限循環,他們覺得有愧于心,有愧于民。 這次張衡中踏入圣王之道,戰斗能力并沒有強大多少,但是已經可以做到護住整個亞域的普通人,所以人文學院不再有顧忌,也早早開始聯絡臥龍殿的化身脈絡修練者,神州百年首次修練者之間的大戰,將以人文脈絡和化身脈絡對陣神話脈絡與巫師脈絡的形式展開。 這是赤縣神州有史以來最大的一場戰役,這次的勝負將直接影響神州的勢力分布以及對于轄下區域的掌控力,人文學院一方打算將東夷的慈悲教派一網打盡,折其羽翼,救夷之民。 并不是他們不想將神話脈絡和巫師脈絡一次剷除乾凈,實在是雙方修練者的人數差距懸殊,也沒有更多的精力去拯救北狄、西戎、南蠻的普通人,這是一個長遠的目標,必須從長計議。 嚴格來說這場戰役是由龍奉心的傳承而起,但是沒有人知道,也不必知道,儘管沒有他,在張衡中成道之后,必然也會著手進行布置,這是大勢,也是人文脈絡所有修練者心中所愿,他們不怕戰敗,不怕戰死,只怕繼續過著這種無法直面內心的虛偽生活。 以往是化身脈絡九祖挺身而出,這次人文脈絡的修練者終于也可以挺起胸膛,為了神州黎民盡一份力量。 他們從不覺得自己偉大,只希望神州百姓能「真正」的傳承和延續下去。 龍奉心孤身一人坐在學院與廢墟的交界處,他靜靜感受著一邊的繁華和一邊的死寂,身前是破敗,身后是生機,他知道,這一次無論如何也不能退,他也不愿退。 他緩緩起身,抬起腳步一步一印的向身前廣袤的廢墟走去,他要親自走完這一趟路,然后親手將活力重新注入這片大地。 這是他發自內心的信念,也是祖龍神傳下的核心精神,這一刻,他不再是循著他人留給他的道路前行,他要自己開闢道路,開闢生機,傳道天下,福澤萬民。 龍奉心體內的信仰意念已經完全凝實,金色的光團朝著中心不斷注入消散,被五爪金龍虛影吸收,他的丹田出現龍吟,他的耳邊出現龍吟,他的周身出現龍吟,往后,這聲龍吟還會響徹整個赤縣神州。 龍奉心勘透了,「龍的傳人」這個稱謂并不是因為他擁有真龍逆鱗,而是做為一個嶄新時代的先驅,承上啟下,連結人類的堅韌,貫穿人類的傳承。 「我要這片無垠神州的萬萬之民,有朝一日,人人皆為龍的傳人,為此,我愿窮盡一生,死而后已?!?/br> 龍奉心張口發愿,也是在這一瞬間,他發現他的身體開始發生他無法理解的變化,但他沒有理會,只是專注眼前的路以及腳下的步。 他的身上正浮現出錯綜交纏的紫色鎖鏈,那些鎖鏈先是爬滿他的身軀,最后在丹田的龍吟震動中,一點一點的碎裂開來,化作細小到身體無法產生觸感的大量紫色粉塵,粉塵有序的匯聚成一道又一道的紫色流光,流光共有九道,盤繞著龍奉心扶搖直上,飛往懸掛東方的煌煌昊日。 人類無法看見的太陽周邊,九道紫光嬉戲般的穿梭在這顆巨大的火球之中,不多時,它們像是經歷過淬鍊,凝聚成紫光閃爍的九條小龍,眨眼間,九九合一,俯衝而下,筆直的竄入龍奉心的丹田。 紫氣東來,謂之吉祥。 龍奉心成道了,但他沒有晉級,對于他來說,這股成道的信念,遠大于任何旁枝末節,是的,在他的理解里,晉級第十境只是旁枝末節而已。 修練是有盡頭的,能力是有極限的,人生于世從來不是逆天而行,而是從心之道,心意通透,念頭澄明,貫徹信念,方為生而為人的真正意義。 龍奉心經歷的歷史廊道那段過往,那些「人生」,都是在這一條道路上前行的。 他沒有想過死后是不是可以流芳百世,也沒有想過死后是不是可以接受萬民供奉,更沒有想過可以去往祖龍神所在的那一方天地,他只知道,做好他自己要做的事,這就足夠了。 他的身體在廢墟中踽踽獨行,他的意念也同樣在歷史廊道上信步行走,他要再走一次,走一次那差點令他發狂迷失的道路,那個所謂跨度一千四百年的歷史,他再也不怕孤獨,不怕失控,因為他知道有人在等他。 敵人在等他,親人也在等他。 不到一年的時間,他的學問不夠精深也不夠廣博,然而他不在乎,他還年輕,有的是時間,現在的他缺乏的是沉殿,藉由這一次的獨行,沉殿身心,也沉殿學識。 歷史廊道內的他,沒有選擇「成為」任何一個人,而是靜靜的看著那些人的經歷,那些人的人生。 不知不覺間,他身上的歷史學家氣息開始凝聚,橫跨一千四百年的時間開始沉殿,他的面容無端變得滄桑,他的雙眼莫名變得深邃,他的身形開始散發古老的韻味。 若是外人此時看他,會有種他是從遙遠的歷史走來的人,他是古老的,他是樸素的,他是歷經風霜的,他是洗盡鉛華的。 他不知道究竟過去了多久,但是當他走到抗變軍死守的睢陽城下,前方正佇立著一道舉目顧盼的倩影。 「龍奉心?!?/br> 「雷衣歡?!?/br> 「我愛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