厭世者
[梁哲瀚] 荒唐的日子,好像沒有終結的一天,幾周后繡著龍紋的男人,又找到上我,我沒有反抗,再次從提款機戶頭中取出了一疊鈔票遞給他們,他們手指頭飛快的點算后,滿意離去。 那些錢是我辛苦賺來的,是我想要追回雅英的,是我想買房的。 盯著提款機的金額,我忽然有個「快樂」念頭,它在腦海中萌芽。 對于名為「生活」的重擊,我已經懶得抵抗。 最后一根理智線斷裂的當下,我深刻地記得。 龍紋身男人,像是割走了我身上一部分的血rou,而我只能摸摸鼻子,不吭聲地游走在街頭,失魂落魄地路過公園旁的夢想之家時,身體「它」忽然毫無顧慮地行動了。 「它」輕松閃過了的門口警衛目光,闖入了夢想中的電梯大樓十樓,看見了那間夢想的二手待售屋時,我還有著一絲絲地期待,期待上天能給我個翻身的機會,期待隔天醒來所有事情都迎刃而解。 期待著,可以跟雅英一起回到過去。 身體、手腳、各細胞所組成的「它」,像是不受大腦控制般,自主行動著,當我意識過來時,右手已經握住小小待售屋的金色門把,轉至底部,門把順暢滑動著,沒有阻礙,像是歡迎我回家一般。 但門是鎖著的。 理所當然的事情,我對「它」的無意義的行為感到浪費時間。 好想要這間小小套房,真的好想要,即使是傾家蕩產,還是付出生命的工作,還是要遺失良心去做偷拐搶騙,全都愿意。 我渴求著,而「它」也明白。 伴隨頭顱不聽話地前后擺動,像是啄木鳥般,我用額頭撞了厚實的門板。 一下,一下,又一下。 我想回到從前,回到跟溫雅英在一起的從前。 一幕幕的過去美好畫面浮現在眼前,可是我卻始終在原地奔跑,什么進展也沒有。 一下,一下,又一下,越來越大力,感覺額頭都快要被我撞出血來。 溫雅英第一次試探性問起結婚時,場景彷彿歷歷在目。 「恩?你不想嗎?」雅英問。 「想是會想啦……可是,我們結婚后要住哪?」 「就先找間便宜的公寓,住一起怎么樣?」 「痾……這樣好嗎……」 「我也……不知道……」 我當時應該給他明確的肯定句,為何我如此的沒骨氣。 如果當時肯定的說好,是不是現在一切都不同了。 咚,咚,咚,咚。 我聽見額頭敲擊門板的聲音。 忽然最后一下,額頭揮了個空拍。 厚重門板被開啟,我倒抽一口氣,并腳步向后退。 我無法置信地看著門縫探出的半張臉,有一瞬間我以為眼前出現幻覺。 溫雅英。 她比在大北電會議室撞見我時更吃驚,身體像被電到地彈了一下,并發出微微尖叫。 「我……我不知道……」我想解釋,可是嘴卻笨拙。 「你怎么會在這?」雅英的驚恐帶了點敵意。 「我……抱歉……」為何我要道歉。 「哲瀚,我不知道你怎么找到這里的,但你走吧,我就當沒看過你?!?/br> 「……」 「就這樣?!?/br> 雅英說完要關上門的剎那,我終于吐出句人話。 「雅英!等等?!?/br> 但這時,屋內傳出另一個男人的聲音。 「雅英,是誰???」男人聲音有點耳熟。 「沒事,一個推銷的?!寡庞⒒仡^對男人喊道。 有男人在屋里。我腦袋轟地巨響,讓我搖搖欲墜。 接著溫雅英拉回視線,短暫幾秒鐘凝視著我,然后又垂下。 「哲瀚,抱歉,我沒跟你說……」 最后一根琴弦,被繃到最緊,上頭的纖維一絲絲正在被扯斷。 「我已經結婚了?!?/br> 趴搭。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它斷在我胸口的某處。 人活著,目的是什么? 小時候努力念書,就為一個最多三位數的成績;長大后努力工作,就為一間的幾坪大的居住空間。 反正人終究一死,這么努力干嘛? 我無法言喻心中陰影所帶來的空虛感。 究竟為何存在。 在公園的涼椅上,我垂著頭坐著,動也不動,從白天到晚上,再從晚上到天亮。沒有感覺飢餓,沒有口渴,只有感覺疲憊,我連張開眼睛的力氣都沒有。 「我已經結婚了?!?/br> 這句話不停地在我腦袋里循環播放,甚至溫雅英當時嘴唇的開闔畫面,我都能清楚的回想起輪廓線條,她講話的表情,不帶一點情感。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可以買的起房子,可以給你幸?!乖陂T口聽到雅英結婚后的第一個反應,居然還下意識地祈求她可以等我。 「哲瀚……」雅英手掌扣著門緣,她仁慈地給了我最后一點溫柔,「已經跟買不買房沒關係了,我要的是更多,哲瀚,你懂嗎?」 「什么意思?」 「其實很早之前,我就明白,我們不可能走到最后了,苦苦撐著不知道該怎么開口罷了?!?/br> 「再給我一點時間—」 「你還聽不懂嗎?哲瀚!」雅英怒氣揚起。 我嘴唇緊閉。 「再怎么努力,就算我們兩個再怎么努力,能鉤得到的高度,也就那樣而已,」溫雅英手掌在太陽xue旁張開成水平,眼神充滿哀傷,「再怎么努力,連買一棟房子都很吃力,更別說還要完成其他事情,我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的,我根本『沒時間』跟你一起慢慢努力,也『沒辦法』慢慢等你慢慢存錢……」 「……」沒時間,沒辦法,那還有什么? 「我所『需要的』生活水平,不是你努力就可以達到的,想在大北市活下去就是這么現實!」雅英的語氣從激動轉為哀傷,「哲瀚,所以,對不起……」 不是努力就可以達到的,那為什么要道歉。 我又想起了,那個馬著馬尾的同事問過我的話。 「有什么值得笑的……」細弱的聲音滑到牙齒處就被擋住了,就像是我此刻被禁錮住的感覺一樣。 手機發起震動,在右側口袋里,過一會斷掉,過一會又響起,它不堅持不懈地就是要我接起,我閉上雙眼在涼椅上,幾乎成為一具石像,與環境融為一體,但世界上就是有人想要把你從石堆中挖出來。 「……」最后我還是掏出了手機,接通電話。 「喂?梁先生嗎?這里是近江區派出所!」依然是那位,個性與眉毛都像憤怒鳥的警察。 「……」 「喂喂?你有聽見我說話嗎???!算了,不管了,實在是很沒空處理舊公寓這么多家庭案件,反正??!你聽我說,你父親已經入監獄了,警察跟檢察官還有什么的,大家都對他一點辦法都沒有??!不開口說話就是不開口,現在可以換你去試試了,記的帶點好吃的,知道嗎?恩?」憤怒鳥用極快的速度講完,然后掛電話。 有什么事情是值得笑的?我又在心里問了一次。 父親的案件終于開始被審理,并且有了進度,他以涉嫌謀殺被檢查方起訴,然后沒有任何反抗地入了獄,而我也終于在大北市監獄看見了父親,他滿臉鬍渣、眼神呆滯,一句話也不說。 從監獄探視窗的圓形小孔洞,我彷彿聽見了老闆的怒吼,還有楊威學長的譏笑。 雖然他們跟父親一點關係也沒有,但「無形的他們」就是猖狂地在我耳邊發出擾人的話語。 開始時時刻刻提醒著我。 「廢物,你什么也做不好?!篃o形的他們吼著。 跟父親的第一次探視,沒有半句交談,他低著頭,我也低著頭,我想告訴他。 「爸,生活,真的好難?!?/br> 但我連開口的力氣都沒了。 走出監獄探視廳,老闆和楊威學長的聲音依然跟著我,有時候連溫雅英也會一塊加入。 「為何你連這個都不會?來公司多久了?」 「可以請你做事情謹慎小心點嗎?」 「可以不要擺著臭臉工作嗎?」 「那些事情不是你做,難道是我做嗎?」 「我結婚了,哲瀚?!?/br> 即便我走的再快,那些聲音始終緊緊跟著我。 我真的好想逃離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