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破碎的字游
你有嘗試過解剖自己的心境嗎?你認為它會是什么樣子的? 或許是一片壯麗的風景,或是一處懷舊的記憶角落,又可能是一個最思念的影子。 現實的匆忙總讓人不經意忽視,通常會是周圍的人先察覺。 周圍的人可能覺得你是展覽館的展示品,是禁不起摸的藝術品。又或許是覺得你是堅韌的后盾,一見到你就覺得很有安全感?;蛘吣憧赡茉趧e人眼里是一隻蠢萌的貓,見到你便覺得洋溢著幸福。 我羨慕有些人的心境是滿天的藍色,還有一片無垠的青青草原,讓人想待在他心里奔跑,呼吸屬于他的清新。 我久久都沒辦法忘懷,從第一次見面,初見他的天空如此蔚藍,我便知道自己已經無法自拔。 于是我不斷耽溺,深陷在他的笑容,戒斷不了對他的癮。在每一片昏暗的天空底下,或是自己又沉溺在那片厭惡的水藍世界,第一個念頭都是,若身邊有他在就好了。 但我的存在對他來說,似乎只是放心不下。 我害怕情緒化的自己。 終仁知道,但他還是一直抱著我,而我只能淚流滿面。 擁抱很溫暖,就像冬天里剛被太陽曬過的棉被,舒服到讓我全身都快融化一般。 察覺自己的心境其實可以不倚靠旁人,當自己瀕臨崩潰深淵,便會窺見一二。 事情發生在國三,忘了是哪次和母親的爭吵。 不,與其說她是母親,更像是陌生人。 嘶吼聲尖銳到都能在房墻上硬生生刺出裂縫,她的喊叫快震碎我的理智,國二字姷姊死后,媽就時常與我爭吵不休。 「李字游你出來!出來!」安全感蕩然無存,我手無寸鐵,只能窩在冰冷的房間里,顫抖的手快握不住發冷的門把,另一邊的它還在被不停轉動,而我只能死守這道脆弱的安全防線。 張開嘴聲音就被恐懼抹滅,嘴型盡可能張到最大,重復著:「我不要!我不要!不要逼我!」但始終都只有她的敲門聲,充斥著我的聽覺。 門外那頭的突然安靜,宣告著這無意義的戰爭要結束了,我顫抖的手還是死握著門把,緊摁著開關,寸步不離,將全身的精力都專注在那條漆黑的門縫。 聽見鑰匙接觸鎖孔的清脆響聲,我被抽乾了所有力氣,只見黑色門縫中,露出她猙獰的笑臉,「你為什么都不開門呢?」 再也沒人能拯救我,我的世界只剩下一片死寂。 雙眼空洞無神,潰堤。 我才知道,人在盛怒之下的巴掌,是可以把人的世界給翻轉,在接觸手掌的那瞬間,痛覺幾乎麻痺,先是視野一暗,接著天花板和地板好像交換位子了,她猙獰的人臉也扭曲了。 她突然向左擺頭,脖子的關節發出清脆響聲,臉居然瞬間換成了姊姊的臉。 然后我無視能痛站起身來,硬是把她推倒在地,然后跨坐在她身上,掐住她的脖子。 她憑什么頂著一張姊姊的臉? 抽象和現實的交疊,我看見藍色的自己,一直在我耳邊鼓譟,要我打從心底做我想做的事情。 那瞬間我的世界被染上藍色。 還好在關鍵時刻,我拉了我自己一把,才沒釀成悲劇。 剛開始還不會和藍色的自己相處,我瘋狂了無數次,有的崩潰過往被錄成影片,暴露在陽光底下,有的傷感無奈隱匿在腦海深層,像是浪濤,有時出現有時消散。 可終仁就像是白癡一樣,在我崩潰抓狂無數次,他仍然笑得燦爛,緊緊抓住我不放,也沒有顧忌過我會不會就這樣傷了他。 有時我反而會反問自己,他都沒害怕了,我是在幫他瞎cao心個什么? 呵,其實我更害怕,我害怕自己某天的失控會傷了他,然后他也會離開我。 就像國中時候的摯友,一個一個對于我的詭異感到恐懼,一個一個遠離我。 也像離婚過后的爸,雖然隔一段時間便會去見他一面,但我還是在他的舉動里感受到他的虧欠與生疏。 我害怕終仁像我身邊的每個人,嘴上說說一切都會過去的,自己會一直陪伴我的,但到最后,我還是孤身一人。 我感覺每天,天都快塌下來,世界都在崩壞。時間把我身邊的人型塑成我不認識的模樣,生疏的面孔說著客套的話語,做著我不熟悉的舉動。 「那些說過會一直陪伴我的人,現在都不在我身邊了?!刮以徒K仁這么說,在圖書館的頂樓,我喜歡和他在那里眺望整個校園,看著很遠很遠的地方。 他黑色的瞳孔很美,不是晦暗的,而是摻著光亮的黑色,像是發著光的黑寶石,僅僅只是望著我,我便感覺心底的某一塊被療癒。 「怎么這么說?」他雙手靠在圍欄上,恬然地看著我,嘴角總是帶著淺淺的微笑。 「我的家人們這個樣子,之前國中的朋友也是這個樣子,他們都說會陪著我,但到最后都不見了?!刮野杨^輕輕偏往他那一邊,「你呢?你為什么要一直陪著我?」 他的聲音溫和,「沒為什么,陪著一個人不需要理由的吧?怎么問這個?」 「因為最近一直想到以前的事情?!刮覜]看他,只是一直望著遠方的山脈,一如我的惆悵,綿延不絕。 「想到國中?」 我沒吭聲,默認。 當青蛙解剖影片被爆料出來,每一幀畫面都爬進我腦海里潮濕的角落,狠狠地抓出幾塊寒磣的記憶。 聽見家長當時咒罵我的話語,說我這個瘋子,為什么還要來學校?學校是學習的地方,而不是看管精神病人的地方。 他繞到我身后,輕輕抱著我。 「你怎么連在學校也這樣?」我全身一顫,不過反應沒比昨天他在都市鬧區路口,那突然的擁抱還要大。 「懷念啊。之前國中我們也很常這樣抱著,只是高中開始你就一直和我保持距離?!顾珠_始用他撒嬌的語氣哄我,我就是吃他這一套,每次都無法抗拒他這軟萌狀態。 「好了你別抱了,我心情好很多了?!乖捳f我可真好哄,每次都在他的擁抱里舉白旗投降,發牢sao、胡思亂想的心情都蕩然無存。 可殊不知他又抱得更緊,「我又不是想讓你心情好才抱的,只是單純想抱而已?!顾麑⒛樎袢胛业念i窩。 我喉嚨漸漸guntang,「不怕被別人看到有人在頂樓搞曖昧?」 「沒必要在意別人怎么想。如果你不喜歡的話,我放開就是了?!顾f。 然而我的手,已經摁在他抱著我的雙臂。 我好懷念,但同時卻又害怕他的擁抱。 drug. 他的擁抱既是解藥也是毒品。 痊癒后就要面對的戒斷癥狀,生不如死。 / 其實褚終仁那天猜的沒錯,我確實和蔡翊安吵架了。 「你一定可以的,知道嗎?」她很喜歡說這句話,通常后面會加上拍我肩膀的動作。 我發現她不是不擅長社交,只是她始終不想。 她起初是打著參加比賽的理由和我說話,那個時候我高一,在班上和人氣王擦不上邊,但也沒有糟到被全班孤立討厭。 和她本來是素昧平生的,即便見過,在印象里,她喜歡窩在自己的角落里看書,永遠站在無法企及的高度,與世無爭。 從高中同班以來,我和她的談話也沒超過十句,不會互相打招呼,生活里幾乎忘卻對方的存在。 但在某天她對我的態度突然前所未有的大轉變,她主動和我打招呼,主動來找我聊天,感覺就像是哪根筋突然不對勁,而做出一切讓人跌破眼鏡的舉動。 果然她是有所求的,說其實是因為她想累積比賽經驗,自己只有一個人,于是便來拜託我。 知道了里由,我悄悄松一口氣,所幸并非不懷好意的接近。 明白了她親近我的原因,比賽對我而言并沒有損失,我決定答應她。當她還苦惱著報名條件,要三個同學,在躊躇第三人的人選到底應該要誰,我便說我有好人選。 終仁果然也很爽快地就答應,好像面對這種比賽競試類型的事情,他一向來者不拒。 《思緒混亂》那本格言集,既不是令人熱血沸騰的少年漫畫,也不是讓人小鹿亂撞的文藝小說,和高中生主流的閱讀類型八竿子打不到邊,它就沉寂地躺在偏僻的書架上,但因為書名,我不由自主地一愣,被它深深吸引,于是就把那本書拿起來翻讀。 因緣際會,它就成為我們參賽的主題。 我快忘了,我是因為什么,而如此毫無防備地接觸蔡翊安。 合作時的暢談、毫無顧忌的表露、達成協議時的大笑與擊掌,到上臺前,三人對彼此的信心喊話,都讓我相信,她是一個很好很好的人。 「你一定可以的,知道嗎?」她拍拍我的肩膀,望著會場,「不管比賽結果如何,我們仍然會是一起談笑的好朋友?!顾χf。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和你當朋友,李字游?!?/br> 但最后,這句話也是她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