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柯導的拍攝進程非?？焖?，許是他前期做了不少教育訓練，也或許是他已然是個名導演因此招來劇組里的演員也都非尋常人。

    就連本來大家最不看好的顧念哉都把角色把控拿捏，收放自如。顧念哉可以說是成功打臉了那些讓偶像別去演戲的人，也替流量明星四字爭了口氣。

    后來間聊才知道顧念哉去上過幾次演技課程。

    「一開始是想在舞臺表演的時候表情自然一點，還有拍攝mv的時候可以入戲一點?！诡櫮钤招Φ?，一面吃著曹熲霧送來的餐車餐點。

    孫良人看著那熟悉的餐車，這才驚覺曹明公今天居然一條訊息都沒發來。按理說應該醒了，也按理說應該看完了《與曹明公志》，怎么可能一聲不吭？

    良人上了「勸你從良」看了一圈，上面依舊熱鬧，可的確沒看見誤差良人出沒。

    自從曹熲霧開始吃藥以后，生活規律，不是假日的話很少睡懶覺不起，孫良人多了個心眼，總覺得有異。打了電話過去，很快轉進了語音，又打了幾次，最后一次改為了無應答。

    孫良人開始焦躁，卻又百般說服自己曹明公堂堂成年人不會有事。

    以往尚未表明關係時，接連數個禮拜不見也不曾慌張焦慮，現在又是何必呢？沒事的。沒事的。

    他安定心神，又入了下一場戲。等到那一場拍攝也結束了，孫良人才在手機拾獲了曹熲霧的回電。幾個未接來電，還有幾個訊息。內容草草解釋著沒有接電話的原因，又約了晚上吃飯。

    孫良人看著訊息框里「跟父親見面」幾個字，慢慢把字看得陌生，良人突然想起自己的父親，那高高在上，遙遠的父親。不知曹熲霧現在心情如何？

    那年孫良人篡位未成，他父王于是繼續做皇帝，底下幾個兒子幾乎都死了，后來傳位給了還算聰明的五皇子，沒當幾年，邊疆被攻破，外族入侵，奪取了皇權，新的朝代也就再次展開。

    孫良人想著過去父親的模樣，試圖想像自己若再次遇見他，會是什么表情？黃泉之下，他父親和那些兄弟應該早就投胎了吧？

    他想著這些，收工后眼看距離跟曹熲霧約好的時間還有約莫一個鐘頭，孫良人驅車去了賣場，買了一些補品以后回到了他這一世父母的家。

    以往錯過的便罷，與父母緣分稀薄，可起碼此生不得再讓那個替他赴死的孫良人留有遺憾，因此他會為他盡孝。

    對于孫良人突如其來的返家，父母顯得有些堂皇，卻更多是高興。

    良人試過無數次辦法想坦承其實他是貍貓換太子，可父母總是認為他瘋了，后來良人也就放棄了，再怎樣都是自己的孩子，縱然他性格丕變，父母也依舊對他疼愛有加。

    如此溫柔的雙親，也就不難理解為何那一個孫良人會有一身懦弱與柔軟。如同曹熲霧那一句，人若是安逸，說不定刀槍都不會拿，從前那個愛哭又軟弱的人，便是在愛之中長大的呢。

    陪父母聊了一會，良人便離開了。

    ※※※

    在父母家沒耽擱多少時間，孫良人抵達餐廳時，距離約定時間還有幾分鐘，可進餐廳以后卻發現曹熲霧早就來了。

    今天是週五夜，餐廳里人還不少。這家餐廳能進來的都是些達官顯要，要不就是藝人明星，不會有人關注誰來了，孫良人一進門就能看見曹熲霧，在熱鬧之中，他安靜的像一幅畫。

    靜靜的坐著，他就只是坐著。沒有在使用手機，也沒有分神看著什么刊物，全心全意的等待著。

    曹熲霧自從跟他在一起以后，的確很多習慣都變了，好比以往肯定耐不住等，非得摸摸手機，又或是去外面抽煙，可現在他菸是碰不得了，酒也不喝，等待一個人的時候會全心全意。

    餐廳里柔和的燈光把他照得有些不實，可依舊美好，起碼孫良人很嚮往。他臉上的神情很平和，并沒有過于明顯的情緒。

    曹熲霧提前來了。他從早便壓抑著的那份思念喧鬧不已。想見良人想得要命，做什么都分心。

    等待期間，他反覆在腦內描繪孫良人的樣子，他沒有良人的畫功，只能在心里慢慢勾勒他的輪廓。突然身側走來一個人，擋住了只點亮氛圍的光線，取代了那道光。如日中天。微微彎下腰，那人露出了背著光的臉，他盯著曹熲霧，是一張誰也不會討厭的臉。

    曹熲霧微微一笑，伸手拉了拉孫良人的手，「快坐下?！?/br>
    「你怎么這么早來？」良人問道。

    「在家待不住?！?/br>
    「不是有小點嗎？」

    「小點總歸不及你?！共軣忪F答道，「我今天特別想你?，F在這么說你還不信嗎？」

    他突然說起了以前的事，孫良人笑了笑，「現在你很誠懇，不過想想我也真是激烈，你胸膛的傷恐怕得留疤?！?/br>
    曹熲霧搖搖頭，「留疤就留疤，反正也就你在看?！顾焓治兆×藢O良人的手，「我把你畫得電影看完了?！?/br>
    良人微微一笑，「以后一起畫吧？像寫日記一樣把我們有趣的事情都記錄下來，好比你今天見了你的父親，還好嗎？」

    「嗯。我覺得很輕松。他跟我道歉了但我沒有接受。倒不是刁難他或是因怨恨不愿放下等等的，只是覺得沒有什么必要。如果我接受了，那么他是否就會把曾經那一切視為理所當然了呢？又會再次理直氣壯，覺得心安理得。當然我不是要他難受，我只是希望他知錯。也許看起來是我依舊放不下，但要我來說……我只是覺得那么多年了，他該道歉的不是我。你覺得呢？是不是我其實應該接受？」曹熲霧問道。

    他的過去后來多多少少有告訴了孫良人，弟弟的事、讀書時期遇見飛翔兄弟的事……，他們后來時常交換著彼此的過去，好的壞的，互相分享。

    于是良人也就大概明白曹熲霧與他父親的關係，他想了想，「我覺得曹明公要是認為沒必要，那也不用無端去接受這個道歉，因為那個人只是在找解脫，他不過是想擺脫惡夢。你犯不著去當那個救贖?！?/br>
    彷彿勒戒的人對毒品的渴望，明明知道是毒，卻看他痛苦就給嗎？

    聽了他的答案以后，曹熲霧明顯松了一口氣。他又回到了那懶懶散散的模樣，卸去了一身盔甲。

    他開始享受起這個夜晚，從一個驚慌失措的兒子變回了孫良人那總是從容的戀人，于是夜色開始變得讓人沉醉，窗外家家戶戶的每一盞燈都化為了星河。

    ※※※

    故事往后幾年，老套卻管用。時間的洪流里，日子總是日復一日，好的壞的都反覆堆積又沖刷，可年還是忙不迭地推送。

    柜子里已經沒有了藥物，那些昂貴的酒重見天日，放了幾年，也許更加值錢。

    玻璃杯里半杯血紅，沙發上的人卻沒什么心思去在乎那杯酒，手指插進了絨毛里，小點身上的皮毛是用魔鬼氈貼上去的，洗澡的時候直接拆下來洗，才不傷到機器。洗過幾次以后，那毛料剩得不多，曹熲霧輕輕撫摸著。

    電視里播放著頒獎典禮的畫面。幾個分割畫面惹得曹熲霧心神不寧。

    都宣布影帝入圍名單了，卻遲遲不肯公佈。幾個廣告過后，又是表演節目。

    剛剛拿下演技新人大獎的顧念哉帶領著他的團體overdose在臺上勁歌熱舞，今天的顧念哉一身潔白西裝，西裝是改良過的，看起來年輕活潑，又不失端莊帥氣，他賣力表演著，間奏時他按了按耳麥，喊了一句，「影帝是孫良人！」

    臺下一陣尖叫。畫面帶到了良人臉上。

    今天的孫良人把頭發都梳了上去，桀驁不馴的一雙眼搭配著兩道如劍的眉，聽聞顧念哉那句時，他右眉跳了跳，向上挑起，眼底帶了些笑意，延伸到了嘴角。

    真他媽好看死了，曹熲霧捏緊小點，機器狗回應了一句，「好痛，放開我?！?/br>
    「抱歉抱歉?！共軣忪F下意識答道。

    孫良人看起來一點也不緊張?？伤偸悄菢?，曹熲霧仔細把他的每個動作看得仔細，依舊沒找到破綻。

    很快終于要開始頒獎了，曹熲霧打開了「勸你從良」，看著上面的留言跳個不停。一整排為孫良人集氣堆積如山，頒獎人還在賣關子，曹熲霧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柯導那部電影拍完后，光是製作就用了好些年，修修改改，還常常讓演員回組加拍或補拍，弄了好長時間才上映。上映以后驚為天人，而當時孫良人也正好因《良人入夢》在美國票房有所突破，而在美國得了一個小獎，也徹底讓自己在國外有了知名度，因此有了這層關係以后，柯導執導的那部電影很快也在美國上映。孫良人的確如日中天了，不曉得他過癮了沒有？

    「得獎的是……孫良人?。?！」

    隨著公佈，勸你從良里一整串的鬼哭神嚎，曹熲霧發了個謝謝，丟掉了手機。他抓著小點站起身轉了兩圈，「哇??！小點，你mama登基了??！」

    畫面里良人拿過了獎盃，他的感言簡潔有力，不卑不亢，最后他道，「感謝誤差良人，我愛你?！?/br>
    曹熲霧愣了愣，沒想到自己會突然被公然唸出網名公開處刑，可喜悅還是多過丟臉。

    ※※※

    又過了幾天，亮晃晃的篝火邊坐著一隻毛絨狗，小小的身上蓋了一件毛毯。幾個人圍在火旁，有說有笑。天色是即將破曉的魚肚白，曹熲霧往湖面上擲了一顆石子，石頭跳了調，在水面上串成了漣漪。

    「哇你這水飄夠遠?！沽稚亠w挽起袖子，往手上的石頭吹了一口氣，「現在看看我，我找了顆超級績優股?！?/br>
    一旁少翔跟良人找著合適的石頭，太陽慢慢升起。

    「下次找秦生他們也一起來吧？」曹熲霧回頭問道。

    爬升而起的陽光從他后方透了過來，讓他鍍上了金邊，而那燦爛的日光全灑在了良人臉上，晨霧還沒散，一個如迷霧里撲朔迷離的火光，一個卻如從天而降的太陽，他們相視一笑，誰是誰的良人呢？

    金黃很快鋪滿了大地，驅走了無數晦暗與孤寂，于是怕黑的人變得勇敢，站在黎明里，站在湖泊邊，再也不會怕了，因為擁有了太陽。飛越千年的良人入夢亦入懷。

    溫暖的陽光慢慢驅散了薄霧，而后孫良人眼前的是要比艷陽還要燦爛的笑容。霧散之后，是和煦與美好。

    林少飛的水飄失敗了，吵吵鬧鬧責怪少翔不會挑石頭，幾個人吵吵鬧鬧，陽光在湖面灑上了金粉，波光粼粼。

    馀生也許漫漫，祈愿燦爛如你，笑靨如花永不凋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