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誰的心肝
31. 這幾天曹熲霧都在家跟小點形影不離,林少飛約他出門甚至都被拒絕了。 說明上寫著,小點可以接受近千條錄音情境,好比讓它趴下,小狗會胸口貼地,翹起屁股搖尾巴,孫良人的聲音便會道,「你可真愛讓人擺這姿勢?!?/br> 他配合了一切可能錄音,而不搭配指令時,那些關心的話語也不曾間斷。 可他不出門不見面,讓林少飛特別擔心,最后擔心得沒辦法,直接殺到了曹熲霧家,一開始曹熲霧擋著門不讓他進,可林少飛壓根不管,硬是闖了進去。 「你是不是又不吃藥了還是怎么……」 話沒說完,總感覺腳邊有個什么,低頭一看,絨毛布偶正撞擊著他的腳,努力想往前走,邊推擠邊發出聲音,「擋到我了,讓開?!?/br> 林少飛一怔,「這是什么?九五,你是不是有其他毛病不敢告訴我?這是……寵物嗎?」 「我沒問題。這是孫良人送我的。小點?!顾缓靶↑c二字,那隻小狗便繞了個圈往他走去。而一見小狗朝他走來,曹熲霧便溫柔一笑,在原地等著。 林少飛看得目瞪口呆。曹熲霧就為了那塑料玩意足不出戶? 「你不覺得它的臉長得很擠嗎?」林少飛道,「太靠右了!」 「你怎么這么說人家的心肝???」曹熲霧一臉不悅,「再丑都是別人家的寶貝。更何況小點分明很可愛,長相精神又端正?!顾嘀」返念^,布偶的尾巴又搖了起來。 「我喜歡你這樣摸我?!剐↑c道。 空氣凝結了幾秒,兩人對望了一眼,隨后喀嚓一聲,曹熲霧關了電源,小狗的身體軟了下去,眼睛閉上了。良人的錄音里有不少調情,曹熲霧可不想分享出去。 「哎呀小點睡著了?!顾翢o靈魂道。 「分明就是你關掉的??!」林少飛都要瘋了,但也不是沒聽見小點說了什么,一聽就是孫良人的聲音。這孫良人要比妲己還恐怖,都不必親自出馬就能把這男人哄得寸步不離家門。 眼看著曹熲霧捧著那隻狗玩偶,走到了旁邊的小窩,隨手插了電。小狗胸口立刻亮起了紅光,照在那張歪曲的臉上,總感覺有些可怕。 但再可怕林少飛都不敢嫌了,撿了個離狗窩遠一些的位置坐下了。 曹熲霧處理好那隻假狗以后,便倒了杯果汁給他。 「果汁?你認真?」 「我家的酒柜上鎖了,那天我把鑰匙給了孫良人。沒那種東西能喝了?!?/br> 林少飛喝了一口,「這果汁純不純???我喝的可都是我弟弟榨給我的,新鮮的?!?/br> 「你弟弟榨給你的應該不只果汁?!共軣忪F在他旁邊坐下。 林少飛翻了他一個白眼。 「你會去嗎?」曹熲霧突然問道。 「去哪?」 「禮拜五?!?/br> 林少飛一怔,怔了很久很久,直勾勾看著他,嘴巴開合幾次,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良久才道,「不是吧九五,你這樣問的意思……」 「我會去?!共軣忪F低下頭,「我總得去。我已經躲太久了?!?/br> ※※※ 孫良人一早就去了市中心某個攝影棚拍攝廣告。幾個設計師替他整理造型一邊聊天,「有錢人不都那樣嗎?真是羨慕?!?/br> 「唉,你幫人捲頭發得捲幾顆頭才能買人家一瓶酒?」 孫良人聽著他們的對話,問了一句,「誰家怎么了?」 「你不知道嗎?就那個『宸嗣集團』的董事今天生日,那人有錢得要死,雖然他們家一直很低調,但集團觸手早就延伸到四面八方了,建筑、貿易,還有娛樂等等的,仔細扒一扒都有他們家的名字。今天是老總王瑞沁九十歲高壽,所以今年辦得熱鬧不少,好多藝人都去了,一大早就來做造型?!?/br> 孫良人聽了也沒什么感覺,附和了幾句,弄好造型就進棚拍了廣告。 一直到中午收工,秦生才告訴他曹先生已經等在門口了。 「這么急?」孫良人問道。 秦生笑了,「人家不都說小別勝新婚嗎?」 孫良人回以一笑,東西拿了就準備去找金主爸爸,「明天週六,沒事吧?」他多問了一句。 「沒事,星期一才要開會?!骨厣Φ煤苜v,「嘿嘿,不是怕自己隔天沒辦法上班吧?」 「那倒不是。我感覺他今天又要帶我去奇怪的地方了,怕一日回不來?!?/br> 告別秦生以后,孫良人一出攝影棚就看見了曹熲霧的車。他上了車,只見自己座位上放了隻毛絨狗,孫良人道,「沒必要出門也帶著小點吧?」 曹熲霧今日打扮得特別正式,他臉上帶著笑,笑意沒流入眼底,臉色蒼白,「看著它會安心一些,但現在你來了?!?/br> 「那是?!箤O良人把小點丟到了后座,「我來了?!?/br> 「先帶你去換套衣服。要正式一點。啊,這里有咖啡,你愛喝的?!顾噶酥付酥虚g的杯架。 「我們到底要去哪?」孫良人扣上了安全帶。 「我家。今天是我爺爺生日?!?/br> 孫良人一下子想起了剛剛造型師們的話題,「你爺爺不會是什么宸嗣集團老總吧?那個老先生不是姓王嗎???」 「啊……你聽說了?」曹熲霧笑了笑,「我家比較特別一點,我爺爺跟奶奶都是有錢人家,奶奶是家族獨生女,爺爺則是家族獨生子,他們為了不絕后香火,所以我大伯跟爺爺姓,我爸爸跟奶奶姓,我們家就是負責奶奶家族的事業。所以我跟爺爺不同姓?!?/br> 他握著方向盤的手有些打顫,雖不特別嚴重,但孫良人還是看見了。 「你在發抖?!箤O良人直言不諱。 「是嗎?」曹熲霧微微一笑,「去他的,對吧?去他的?!?/br> 他握緊拳頭又松開,兩手輪替著,反覆幾次,隨后深深吸了一口氣,再緩緩吐出,「良人,你心里有什么忘不掉而成為惡夢的過去嗎?」 「有啊?!箤O良人看向他,「好比我小時候在宮里其實過得不好,當時嫡長子繼位無望,大家心知肚明立為太子的便是我二哥孫尚德,那人彷彿深知自己將能繼位,于是十分寬容,哪怕對待我這樣的弟弟,也是非常寬厚溫柔。常常大冷天我那冰冷宮里,唯一的煤炭都是他替我送來的。能有一日溫暖,或是一日溫飽,我二哥給我太多?!?/br> 曹熲霧聽著他的聲音,只覺得猶如炎炎夏日一身熱汗黏膩不堪,而后遇上了沁涼泉水,洗滌了滿身的燥。手似乎不抖了,死死握著方向盤。 「但我殺了他。我不知道該怎么替自己找藉口,哪怕我二哥那都是順手之勞,對我而言也都是莫大的救贖了,你很難想像幾千年前這塊土地上的冬天何其嚴寒?!?/br> 當時他疾馬入宮,手提鋒利的長劍,衝破宮門時,迎面而來的正是二哥。當時已經沒有什么兄弟真情了,誰手上都是能致死的利刃?;蛟S孫尚德對他沒多少情感,所作所為也就只是不想讓自己跟其他人一樣惡毒,可無論他的出發點是什么,對良人而言他就是一個好哥哥。同時也是一顆擋路石,眼底的一粒沙,手上的一顆頭顱,血淋淋的歷史。 「我常常夢見他,嚇得要死。我想我總有一天會被他索命,也不只他,曹明公我殺了很多人,我不是一個正派的人?!沽既撕攘丝诳Х?,「夜路走多了,怎可能不怕鬼?」 曹熲霧笑了笑,「聽完你的故事我感覺舒服多了?!?/br> 「那你可真糟糕?!?/br> 「良人,我認為在你的時代那樣不是壞。善惡與好壞本來就隨著時代而不同,你要說殺人是惡,那皇帝第一個下地獄,保家衛國的戰士也得第一個死。人只是想活著,偶爾哪怕只是想歡暢的大口呼吸都得看人臉色。但想活著哪有什么錯?哪怕是我也沒想過死?!顾Φ?,「要能讓你安逸,想必你連拿刀都不會。偶爾環境逼著人殘忍,莫可奈何?!?/br> 莫可奈何。孫良人嘆了一口氣搖搖頭,「曹明公。莫可奈何都是無能。沒法解決因此無奈?!?/br> 「所以說正確答案是什么?」曹熲霧又道,「處理一件事,所謂『解決』是什么?弄丟了一支筆,最棒的解決辦法到底是哭天搶地翻天覆地去找出來,或是蠻不在意歡天喜地的再買一支?解決的辦法不會只有一個,又何來解決?我回家也不是想要解決什么,我只是想放下。既不想修復我跟家里的關係,也不想慷慨演說我這些年的什么給誰聽,我只是想饒了我自己。因為我心知肚明我無罪,無罪為何受苦?我想放下了?!?/br> 人會試著放下纏人的過去,往往都是因為看見了未來。嚮往未來想往未來奔去,卻發現身上帶著的過去過于沉重了,因此放下,而后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