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系上的女生聚會時間訂在晚上八點。地點在楊雅文在外面租賃的雅房,大家要一起開睡衣派對。 女生聚會的那天,陳湘伶出門去買晚餐前,葛茉就看起來怪怪的。 就像是靈異恐怖片中被附身的女主角。 風雨交加,雷聲隆隆,夜晚將近。為了尋一個可以短暫避雨的地方,走進了山中的荒廢的已久古房。佈滿蜘蛛網與灰塵的老舊房間了無生氣,講了話回應的也只有將要腐敗的木地板咿咿呀呀的呻吟,和風吹過破窗捲起了殘破的窗簾。 其實陳湘伶只是回到自己的宿舍房間而已。 「閨蜜……」葛茉異常的安靜,看起來焦躁不安、欲言又止,但是卻什么都沒有說。 陳湘伶吞了一口口水。往前踏了一步,身后的大門就自動緊閉上鎖,讓屋里的氣氛更灰暗了許多。 可能是自己太敏感了吧?陳湘伶心想。最近大家一起上的課的時候,陳湘伶都會坐在楊雅文旁邊,跟葛茉的接觸比剛開學那陣子少了很多,讓她打從心底松了一口氣。 可是,葛茉跟楊雅文的關係也很親密??!她們兩人都是社牛耶!互動聊天的頻率一定比陳湘伶高多了。葛茉甜美天真、楊雅文帥氣直爽,在外人眼里,就是一對性格互補的好友。 該羨慕忌妒的人是陳湘伶才對吧?陳湘伶從頭到尾,都只是在旁邊默默觀賞他人互動而已。身為安靜的普妹,她才是那個多馀的第三者。她也很希望自己能像葛茉那樣,跟楊雅文自然的有說有笑,而不是永遠當一個接受楊雅文好意的被動方??! 沒錯!現在的大家的人際關係終于慢慢的變回了正常狀態。眾星拱月的葛茉和楊雅文成為公認的閨蜜,就漸漸的不需要陳湘伶了。她可以慢慢淡出舞臺,當一個攝影鏡頭,看葛茉身邊的男人為了葛茉殺得血流成河,然后偶爾和憧憬的女神講個幾句話,就心滿意足了。 她就像不怕死的冒險者,自我安慰著魑魅魍魎都是虛幻、并不存在。 然后她就被凄厲的女鬼撲倒了。 其實是被葛茉撲倒在床上,面臨生命(或者說貞cao)的危機。 咚的一聲,映入眼簾的先是天花板上刺眼的白燈,然后是籠罩在陰影下的葛茉的臉。手上的手電筒(其實是晚餐的塑膠袋)掉在了地上。 此時的葛茉在陳湘伶眼中就像是面目可憎、尖牙利齒、披頭散發的可怖女鬼。 「閨蜜,」一邊說,葛茉的膝蓋一邊向前跨一步,抵在了穿著棉褲的陳湘伶的跨下?!肝摇?/br> 葛茉低下頭、咬著下嘴唇,突然又一句話都不說了。 像是為了渲染驚悚的氣氛,女鬼也要流個幾滴口水到人臉上才會大開殺戒。 你怎樣?葛茉這侵略性的動作,讓陳湘伶嚇得腦袋一片空白,心跳極快。 至今為止,葛茉雖然跟人的肢體接觸一直都很近、會突然抱過來,但那也多半都是貼貼,從來沒有壓制他人。 現實中,太陽正要西下,窗外傳來夏末的蟲鳴,鼓脹著耳膜。 勾勒在葛茉臉上的陰影看起來特別的詭異,只有兩隻眼神閃著太陽的紅光,彷彿不是這個世界的生命體。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葛茉終于又開口了。 「我……」葛茉目光冷冽,讓人恐懼,表情嚴肅異常。追逐著陳湘伶放在床上的手,最后緊緊握住,和她十指緊扣,像是不讓她逃跑似的。膽小的陳湘伶根本無法拒絕。 「我想跟你當那種會一起自慰的閨蜜!」 什么跟什么??! 像是要將對方靈魂吞噬殆盡的宣告。 陳湘伶聽得后頸一縮,寒毛直豎,瑟瑟發抖。因為太震驚了,一時懷疑是不是自己聽錯了。 一直到葛茉抓著她的手,往自己穿著牛仔熱褲的下體摸去,一股不舒服的感覺上涌,像是萬千根針往身體戳刺,陳湘伶才發出害怕的尖叫。 好噁心。就算同為女生,觸摸他人下體這種事情,還是好噁心。 陳湘伶甩開了葛茉的手,用自己此生最大的力氣掙脫逃跑。陳湘伶瘋狂往后退,直到碰到了墻壁。 要死了!要死了!她那微不足道的生命就要用最恐怖最血腥的方式消失了! 她把臉埋進膝蓋里,身體縮成一團。不死心的女鬼葛茉不允許獵物脫逃,想要追上去,但是一碰到陳湘伶的身體,卻讓她恐懼的大喊: 「好、好噁心!」 女鬼停下了動作。陳湘伶像是突然舉起了發出圣光的十字架,使用了光芒萬丈的十字架逼退女鬼。 發現這招有用,陳湘伶就像揮舞著救命符一樣的不停高呼著「好噁心、好噁心」。 葛茉縮回了手?!搁|蜜,對不起,我……」 「做這、這種事情,很噁心?!?/br> 因為受到的驚嚇太大,陳湘伶的眼眶盈滿了淚水,聲音也哽噎??墒撬€是堅決不讓眼淚掉下來。 「我只是,我只是想跟你更親密而已?!箍匆婈愊媪鎳樑铝说哪?,葛茉慌亂。她試圖解釋,卻不再輕易靠近。 「就是……你看嘛,就像我哥哥以前會跟幾個很要好的兄弟一起打手槍??!只要來一次,我們也可以──」 「可是我很討厭??!」 聽見葛茉的話,陳湘伶雙眼含淚、生氣的抬起頭來瞪著她。 為什么這世界上會有這么自我中心的人呢?跟人親近的方式,就是像這樣把別人強行拉進自己的世界里、強迫對方接受令人討厭的事情嗎? 對社交恐懼、性愛恐懼的陳湘伶來說,整個世界就是一間她逃不出去的鬼屋。 就像小學時的師長們一樣,好像對于「性」和所有相關事物感到身心靈上的恐懼,是陳湘伶自己的問題?;蛟S有人會說:「能讓這社會容得下你,是你的本事?!箍上?,陳湘伶就是沒本事,也不想有那本事。她就想一個人孤伶伶的、在安全的角落里躲躲藏藏。 而面對外界的鬼哭神號,陳湘伶只要掩住眼睛耳朵、一再逃跑就好了。所以為什么?為什么總有人要不停追趕她,把她逼得無處可逃、不得不起身反抗? 「這、這種事情,很臟、很噁心!我很怕??!我連聽都不想聽,光是想到就會起雞皮疙瘩??墒悄銋s一直提、一直提、一直提!」 「對不起,」葛茉狡辯?!缚墒?,我不知道??!我從來都不知道原來你這么排斥自慰?!?/br> 不知道?明明每次笑著看她跑出房間的人就是葛茉! 陳湘伶氣到發抖。淚水模糊了視線,要是現在一開口,一定會堅持不住哭。 她從床上跳起來、抓起桌上的手機,再次頭也不回的跑出房間。幸好,茫然的葛茉并沒有追上來。 情緒激動的陳湘伶跑到了宿舍外,仰頭看著逐漸深沉的天空??粗炜?,淚水比較難流下。 離約定好的時間還很久,卻顫抖著手,忍不住打了電話給楊雅文。她需要生存的動力。情緒還是難以平復,至少想聽聽女神的聲音尋求點慰藉。 她相信,只有楊雅文,能帶她走進下一場戲里。她需要王子的親吻,將她從無盡的惡夢中喚醒。下一次睜開眼睛看到的,是只有糖果和歡笑的童話。 撥過去的電話,沒響幾聲就被接起來了。 「湘伶嗎?怎么了?離約定時間不是還早嗎?」隔著聽筒,楊雅文的聲音明快,反而是自己打過去的陳湘伶,混亂的思緒像是全部卡在喉嚨前,一個字都發不出。 明明陳湘伶一個字都沒說,楊雅文卻像已經習慣了她的沉默似的,體貼的直接問道: 「要我先去接你嗎?你在宿舍門口等我一下,我馬上就好?!?/br> 過了不久,楊雅文就騎著一臺傷痕累累的摩托車來到了宿舍門口。穿著深綠風衣,楊雅文掀開了黑色的安全帽的擋風玻璃,朝著陳湘伶招手。 簡直就像迪士尼童話里的王子。 「過來吧!我載你?!?/br> 超帥。 陳湘伶臉一紅。楊雅文待她,好像對待脆弱的公主一樣。受盡了千辛萬苦的可憐公主,終于等到了偉大的王子來拯救她。 從來沒想過原來女生也可以這么帥,讓原本低落的情緒被淡淡的興奮取代。女神不但騎著摩托車親自來找她,而且接下來兩人要去的地方還是女神住的「城堡」!馬上就會看到憧憬之人是怎么生活的,陳湘伶壓抑住自己持續上漲的好奇。 接過了楊雅文遞過來的安全帽,身材嬌小的她手腳笨拙的坐上了楊雅文的后座,聽著楊雅文關懷道: 「踩穩了。要我扶你嗎?你坐穩就出發?!?/br> 楊雅文的聲音照在安全帽里,有點模糊,聽起來神秘又性感。輕輕把手放在對方的肩膀上,陳湘伶嬌羞的說了一句:「好?!?/br> 「老車了。車齡已經超過十五年,發動的時候會有點吵喔!」 說是這樣說,但是出發時那拉風的引擎聲響徹了宿舍,風風光光的載著陳湘伶離開,把所有討人厭的人事物都拋諸腦后,走向幸??鞓返慕Y局。 楊雅文住在離學校騎車約五分鐘的地方,是她親戚租給她的小房間。一房一衛,甚至還有一個骯臟的小廚房,雖然狹小,但一個學生住的話剛剛好。房間本身和家具雖然都十分老舊,但墻上裝飾著校園和社團的三角旗幟、貼著韓國女團海報,很有年輕大學生的風格。 「這是我欣賞的韓國實力派女團,我很喜歡她們的舞蹈?!挂驗殛愊媪嬉恢倍⒅鴫ι系拇蠛?,楊雅文便笑著解釋。 房間里放著快節奏的電子音樂,是韓國流行舞曲。 「我還要做晚飯跟點心,你也來廚房,幫我準備大家喝飲料的杯子吧?!?/br> 她是幫忙下廚的新娘子嗎?陳湘伶的妄想要失控了。這簡直就像新婚生活嘛! 楊雅文挽過她的手臂,動作自然而親密。 就像真正的閨蜜。 周圍彷彿充滿了粉紅色的泡泡,連無害的小動物都在唱歌。她沒有華麗的禮服、不會炫酷的魔法,但身旁只要有英勇的王子殿下,她就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 在狹小的廚房里和楊雅文并肩站在一起,聽著她輕輕隨著旋律哼著歌,陳湘伶默默無語。她又想起了國中時,那只穿著一條內褲,在廁所隔間外等著她換裙子的時光。 「國……」陳湘伶開了口,卻又突然不敢說了。 楊雅文一定根本不記得那件事了吧?只有自己一個人對于過去那么耿耿于懷,總覺得特別可笑。說不定根本不記得兩人曾是國中同學。要是她記得,楊雅文這么爽朗的人,一定會自己主動說的。 過去的都過去了。不提過往,才夠瀟灑。 其實陳湘伶知道。她害怕。萬一對方不像自己一樣重視那段回憶呢?她不提,只是不想受傷而已。 畢竟她可是纖細的公主??! 「嗯?你說了什么嗎?」聽見陳湘伶的聲音,楊雅文停下了哼歌。 「我跟葛茉吵架了?!龟愊媪嬲f。 這樣算吵架嗎?不社交的陳湘伶從來沒有和人吵過架。就算遇到情緒激動的人,陳湘伶也只會逃跑避戰。 這是她第一次,在情緒激動下向一個人表達自己的不滿。 突然,陳湘伶感受有個溫暖的人從背后將自己抱住,安心可靠。 「你一定很難受吧?」楊雅文說,下巴輕輕的放在陳湘伶的肩膀上。就像顧及陳湘伶的心情似的,她并沒有多作詢問,只是很自然地給出了支持和安慰。 陳湘伶顫抖。 原來童話故事并不是幻想,魔法也是真的。 其實,她一開始只是憧憬楊雅文而已。楊雅文長得好看,但是不是那種諂媚異性的濃妝艷抹,而是自然而然的帥氣美麗。她又努力、又會跳舞,爽朗耿直,還很勇敢,能做到很多陳湘伶做不到的事。 遠遠看著、妄想一下和這樣的人生勝利組關係親密,她就很滿足了。 但是,楊雅文會在她挫折的時候為她挺身而出,在難過的時候安慰她。邀請她來自己的房間,甚至還不嫌麻煩專程載了她一乘。完全不像某個人,楊雅文了解她的底線、尊重她安靜的個性,光只是見到面就能讓人開心。 這不是童話、不是想像。是真的發生的事情。她和楊雅文,可能比她自己以為的還要親密許多。 妄想,也會有實現的一天嗎? 這就算閨蜜了吧?沒見過世面的公主不敢確定。她連朋友都沒有,更別提閨蜜了。 她可以自作多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