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韶最近總是到處跑，一整天下來見不了幾面。

    高三下學期開學至今也將近一個月過去，考試成績如期公布，所幸結果都不賴，不出意外是邁過志愿的門檻線了，大家都忙著準備接下來的書審和面試。部分沒有進度壓力的任課老師遂開放學生在課堂上編輯書審資料，鍵盤敲擊的脆亮聲響持續了好一段時間。

    唯獨江韶，老師一來就湊上講臺，商談過后高高興興背著吉他出了教室。

    林辰逸不曉得她去了哪，也不是沒找過，卻是接二連三撲了空：

    「對呀，她說要去音樂教室錄demo，好像是作品集要用?！?/br>
    「她還問我能不能幫她編輯。想得美，自己去資訊教室借電腦做！到底是誰要參賽啊?！?/br>
    「我提醒她電腦不用關機，她就問我有沒有收音麥，我說攝影社應該有吧?！?/br>
    「她不在耶，江韶學姊已經借到器材回去啦?！?/br>
    兜兜轉轉又回到最初的起點，林辰逸好不容易在座位上看見江韶。她這次倒是放下了吉他，不過手里拿著接了收音麥克風的手機，又將耳機放進口袋，從桌上抄起紙筆準備離開。

    林辰逸連忙喊住她：「江韶！」

    她停下腳步回頭，和小跑過來的林辰逸碰了面。

    「干嘛還用跑的?！菇匦π?，全然沒有意識到自己已是半失蹤狀態?！刚椅腋陕?？」

    怕又錯過了。林辰逸沒把這話說出口，勻了呼吸之后問她要去哪。

    「喔，我要去取樣?！顾e著手機示意?！鸽m然還沒夏天，不過之前二年級掃區那里已經開始有蟬鳴了，我想試試看能不能加進編曲?！?/br>
    「編曲？」林辰逸精準抓住關鍵字。

    「藍空要看自創曲嘛?！菇貨]有細說，別過臉嘻笑著接了過去?！肝蚁认聵抢?，你也快點回座，等一下又是劉浩的課，小心他又訓話?！?/br>
    「我跟你去?！沽殖揭菰捯舴铰浔阋炎杂X拿過外套。初春的天氣乍暖還寒，還是攜著更保險些，以備不時之需。

    江韶卻失笑：「干嘛，資料弄好了很間？」她笑著調侃，但仍然不提同意。必較對于這支曲子她姑且還是想保密一下的?！肝乙粋€人去就好了。人太多反而容易收到雜音，而且過程很無聊，你去了也沒事做，還不如在教室偷懶?！?/br>
    殊不知林辰逸辯駁飛快且一擊中的：「我離蟬近?！?/br>
    換言之，他長得高，能更近距離的去收音

    江韶：「……」雖然這確實能幫上忙，但她怎么就莫名有點不爽呢。

    不過林辰逸是不是真的長高了？

    她瞇起眼楮上下打量，然而沒等她端詳完，鐘聲和劉浩的嗓門率先自遠方響起。

    林辰逸心一急，迅捷伸手虛扣住江韶手腕拉著人跑下樓，全然視身后劉浩的叫喚為無物。江韶初時還傻愣著由他拽，反應過來后一面哈哈大笑跟著跑了起來。

    她忍俊不禁，彎著眸子黠笑道：「哎、大哥學壞啦?！?/br>
    林辰逸：「……」這個稱呼怎么還沒過去！

    他依舊繃著臉，奔跑時氣息都差點沒捋順，眼底笑意卻怎么也藏不住。

    「就你最乖?！?/br>
    是挺乖的，不來學校會請假、課堂離席會報備，連頂樓都不怎么上了。他剛開始找人的時候循著記憶往頂樓找，沒找到人不說，還被五樓的一年級生看見了，三好學生的形象崩壞只在一瞬間，他就是跳了河都洗不清。

    江韶倒好，成績提上來了，人也越來越規矩，本身性子也好，儼然成為一眾老師的新歡。

    他們一個日漸步回正軌，另一個在學壞的道路上越走越遠。

    但誰說這不是件好事呢。

    「不好意思，我們想借一張椅子?！?/br>
    扣響物理實驗室的門板，江韶還探著身子向人打招呼，林辰逸卻已經怡然走進教室，隨手從后排撈了張空座椅就要走，講臺上的物理老師是好氣又好笑。

    江韶無奈：「羨哥都沒同意，放回去?！?/br>
    「他同意?！沽殖揭葑灶欬c了頭，沒放。羨哥是物理老師的綽號，性格挺隨和的，他帶過二班一陣子的物理課，二年級時也是他帶的八班，彼此都有點印象。

    「放回去?！菇剡@次重了點語氣，林辰逸這才放下椅子。教室里頓時一陣起鬨。

    「吵吵吵，什么時候上課能跟聽八卦一樣精神?！沽w哥笑罵著制止同學，又一揮手相當豪爽地同意借物：「都拿去都拿去，用完記得還我就好?！?/br>
    林辰逸扛起椅子，正要出門口，就聽見人群里傳來一聲：「學長小心氣管炎！」

    這聲音他認得，是之前當班代認識的學弟。比孫安更皮了點。

    還氣管炎，這么復古的諧音哏都講得出來。

    「我看你才要小心你的學分?！顾钢巫宇^也不回：「羨哥，蔣豪的總成績先扣十分，扣成負分無所謂?！?/br>
    羨哥憋著笑比劃道沒問題。蔣豪那頭立刻爆出慘叫：「欸沒有人這樣的啦學長！林辰逸！老師你也很奇怪聽他的干嘛啦！」

    門外，江韶笑得前俯后仰，以致于她沒能看見林辰逸泛紅的耳朵尖。

    他難得撇下江韶獨自離開。江韶道了謝，匆匆小跑著追了上去：「林辰逸等我！」

    林辰逸步伐微頓，到底還是放慢了腳步。

    實驗室里見了全程的學弟妹們又是一陣起鬨，羨哥連忙敲起了黑板試圖喚回學生的注意。

    ──

    抵達掃區已經半小時過去，江韶想抓緊這剩下的半節課結束這次取樣行，林辰逸請纓負責踩椅子舉麥克風實行取樣，江韶就負責檢查取樣結果。然而掃區和cao場離得近，又不巧碰上體育課，多次取樣都錄入了環境雜音。

    最后一次錄音結束，江韶拔了麥克風改接耳機，聽著眉心越鎖越緊。

    「不然……再重錄一次？」她低頭在紙上寫畫，對著手機上高低起伏的音波圖傷神。

    「嗯?！共皇呛芏?。不過江韶說重錄就重錄。

    「你聽這里有很明顯的尖叫……」她指著螢幕上其中一點，有段明顯超出規律的高頻音。

    「有?！箾]有，他根本聽不到。

    「這叫得很傷喉嚨欸……好勇?！菇赜掷貋砺犃藥妆?，原是想確認是否能透過編輯去除，到最后卻是感嘆著點評了一句，還頗真情實感。

    林辰逸望著她專注的側臉隨口應了聲。

    「不對欸林辰逸，」江韶兀地停了筆?！肝彝蝗幌氲揭患??！?/br>
    林辰逸心不在焉地應著。他沒看見她停筆動作，依舊沉浸在江韶側顏，于是下一秒便慘遭暴擊──物理意義上的那種。

    「你是不是在敷衍我??？」江韶又氣又好笑，放下筆桿的右手虛握成拳輕輕捶在了林辰逸右胸?！高€『有』得這么自然，我戴著耳機你聽得見？」

    被拆穿的林辰逸臉頰一紅，老實道了歉。又趁江韶不注意抬手揉了揉胸口。

    不疼，但就是癢。

    「沒聽到就跟我說啊，又不是不讓你聽。喏、這邊給──」江韶說著反手就把右邊耳機摘了下來，可想了想察覺不對，乾脆拔了接頭將整副耳機取下?！改憬幽阕约旱亩鷻C聽好了，我耳機沒消毒?！?/br>
    林辰逸卻搖了頭：「外放就好?！巩吘顾肼牻氐穆曇?。

    「是也可以。不過外放很模糊?！箤⑦M度條拖回起點并調節好音量，江韶按下了播放鍵。

    震耳欲聾的蟬歌透過小小的手機音響迸發，轟鳴漫長而高亢，卻是輕舒悠長的規律調子。隱沒在蟬聲之下的喧鬧別有成色，汗水交織而成的青春，盛夏的活力與熱情似乎在這一刻都得到了釋放，肆意又熱烈地揚展。

    「也不錯?！?/br>
    「什么？」

    「這才是景明?！?/br>
    江韶愣怔，半晌才意會過來。

    「真的什么都瞞不過你?！顾沃X袋長吁似是嘆息，唇邊卻勾著笑意。

    她可什么都沒說，但還是被林辰逸猜中了。是從哪里露出的蛛絲馬跡呢，是她下意識別過去的臉，還是在音樂教室里和胡苗菏討論細節被他說溜了嘴？

    曉春日間的陽光正好，自樹葉間隙灑落的日光在地面無聲躍動，兩人在樹下并肩席地，最后林辰逸揣著的外套被當成了墊子鋪在江韶裙下，純黑百褶裙才免去沾染塵土的命運。

    他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取樣提前結束了，可誰都沒提回去的事。

    可能是不想面對臭臉的劉浩，可能是現在的氛圍愜意得剛好。

    「有個疑問?！?/br>
    「嗯？」

    「為什么不選午休時間來？」

    江韶「咦」了一聲，托腮思考了會，想通緣由后不由得放聲大笑。

    「做得很順就想說一口氣做完，沒想那么多?！顾?，又擺弄起了手機，將這幾日的作業成果一一展示給林辰逸看：「你看……不對、你聽，光是這個部分就改了三個版本，結果聽來聽去還是第一版最好，可惡?！?/br>
    「那我們午休繼續來錄？」

    拈下飄落江韶發頂的葉片，林辰逸的嘴角揚著微不可察的笑，很輕的、低聲應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