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區美人養娃日常[八零] 第294節
衛孟喜又問了幾個問題,這才不再多說一句話的離開。 “誒等等,你什么意思?這都過去多少年了,你還回來問,是不是有人跟你說什么了?這些不要臉的長舌婦,近干挑撥離間的事兒,以后死了讓她們下地獄,被惡鬼拔舌頭!” 孟淑嫻平時在外人面前是金絲鳥一樣的溫柔小意,不可能這么破口大罵,除非是……她在虛張聲勢,掩蓋什么。 衛孟喜幾乎能夠肯定,當年孟淑嫻壓根沒有全程陪同著父親走完“最后一程”,她也不關心她當時干嘛去了,以她的軟弱無能,肯定是哭唄,哭得昏天暗地,自有熱心街坊幫忙,自己當時也是被好心街坊大神抱住,沒回去的。 想著,衛孟喜就從車上提下一堆東西,敲開了第四家的門,開門的是一個胖乎乎的老大娘,比孟淑嫻大好大一截,現在已經快七十了。 衛孟喜記得,當年棗子巷的人都叫她胖嫂,她自己還在朝陽大街上賣包子,因為人白胖像包子,做的包子也餡大皮薄,很是受歡迎。不過后來禁止擺攤經營之后,她就再沒做過這營生,轉而在街道辦食堂里做飯,有時候看衛孟喜七八歲的小丫頭一個人端三四個人的飯,還會幫忙搭把手,甚至偷偷給她刮一片鍋巴,多兩段雞脖子之類的。 衛孟喜一直很感念她的好。 “哎喲喂,這怎么有點眼熟呢?老三你來看看?!?/br> 胖嬸的眼睛已經花了,只覺著門口的女同志眼熟,可一時半會兒想不起來,叫老三的是她兒子,四十出頭的禿頭男,穿著個紅背心兒,兩根帶子拽得窄窄的,長長的,“你是……小喜?” “真是你衛叔叔家小喜?” “是哩,跟我衛叔叔長得一模一樣?!?/br> 衛孟喜也不敢相信,眼前這個禿頭中年男,居然是以前那個抱著收音機說要研究半導體且信誓旦旦要把衛星送上天的頭發濃密的鄰家哥哥,這時間真是把殺豬刀啊…… “胖嬸,您還記得我嗎?”衛孟喜把東西遞上去,笑瞇瞇的挽住胖嫂的胳膊。 “哎喲怎么記不得,你這丫頭可是咱們棗子巷最漂亮的閨女,啥時候回來的怎么也不說一聲?!?/br> 衛孟喜笑笑,轉移話題,“我張叔呢?他這幾年都還好吧?” 母子倆頓了頓,胖嬸唉聲嘆氣,“唉,這短命鬼啊,也不等等我,九年前胃癌沒了?!?/br> 衛孟喜說聲“對不起”和“節哀順變”,也不知道說什么了,再提又怕提起母子倆的傷心事,于是只能說起大家伙的近況,這才知道棗子巷這么多年房子沒啥變化,但人的變化卻非常大,真正的物是人非。 曾經笑瞇瞇很好說話的老大娘,因為崴了腳睡在炕上,睡著睡著人就沒了。 曾經經常給小喜扎頭發的心靈手巧的鄰家大jiejie,婚后因為不會生育,離了,后來去南方打工了,幸好南方的錢好掙,聽說還開上了小轎車。 曾經故意放狗嚇唬小喜的壞小子,結婚后改邪歸正了,可惜后來手癢去沿途鐵路邊偷運煤火車上的煤炭,結果沒及時跳下來,不知道被火車拉去了哪里,有的說是北疆,有的說是臨夏,也有的說是東北內蒙…… 衛孟喜唏噓不已。 這些人,以前她也想不起來,可一走進棗子巷,記憶就全都活過來了,一景一物都是那么熟悉,那么有人情味。 胖嬸母子倆知道她現在生活在金水市,嫁的男人是工程師,倒也很是羨慕和欣慰,又聊了幾句,說難怪她這么多年沒啥變化,原來是日子好多男人得力。 衛孟喜沒提自己是干啥的,所以老鄰居們就理所當然的認為她是在家帶孩子,畢竟她沒學歷,連小學都沒上過,還能去坐辦公室當干部不成?“現在這社會啊,變化太快啦,咱們也跟不上,沒文化要吃虧喲……” 衛孟喜深以為然,但這只是開始,等進入二十一世紀之后,那才叫日新月異,一天一個樣,沒文化的是最先被淘汰的。 “這次我回來是想給我爸遷墳,最近老做夢夢見他叫餓叫冷,風水先生說這是墳地陽氣和水米不足,讓給遷到風水好的地方去,因為要做法,所以想問問當年他去世的場景?!彼鲜鐙挂彩沁@么說的。 胖嫂連忙夸她孝順,說衛衡在地底下也該欣慰了,“當年的情形,我一輩子都忘不了,還是你張叔第一個發現你爸沒了的,當時他要過去借墨水兒寫幾個字,過去見你們家里沒人,叫人也不應,進去就看見你爸趴在床上,面前吐了好大好大一灘血喲……可瘆人咯?!?/br> 衛孟喜點點頭,那就可以再一次證明,當時孟淑嫻壓根不在現場。 “你張叔喊人,街坊們都想去幫忙,但又找不到你媽,最后是有人去街道辦匯報,這才有街道辦做主,把你爸給送到殯儀館的……”胖嫂這把年紀的人,身邊的人走了好幾個,眼淚都流干了,她只是嘆氣。 不住地嘆氣。 “小喜啊,不是胖嬸我挑撥你們母女關系,你媽是真……街道辦的要把遺體送去城南的殯儀館火化,但找不著家屬,你又太小,最后人家殯儀館不收,還是你張叔給想辦法,大著膽子把人給送到城北的殯儀館,塞了兩塊錢那邊才收的?!?/br> 孟淑嫻真的在說謊,她連父親到底是在哪個殯儀館火化的都說不清楚。 “當時啊,人殯儀館要家屬簽字,你張叔急忙回來找你媽,最后還是沒找著,幸好轉回去的時候,殯儀館已經火化好了,骨灰這才由你張叔抱回來,交給你媽的?!?/br> 從發現人死到火化完成,中間還輾轉了兩個殯儀館,至少耗時兩三個小時,這兩三個小時里,作為妻子的孟淑嫻居然都找不見影兒……這擱誰身上不奇怪??? 再加上這全程沒人盯著,只要買通或者趁工作人員不備,假死遁走完全有時間和空間。 衛孟喜嘆口氣,這孟淑嫻當年到底是在忙些什么?! 不過,這不是她今天來的重點,只要可以肯定衛衡存在假死遁走的可能,那衛小陸的猜測就是有可能成立的。 說著,胖嬸說到飯點了,硬要去做飯,還技癢得很,硬要犟著給她做一頓包子吃,還使老三趕緊出去割rou,衛孟喜要是再走就顯得不近人情了,于是只能坐下。 胖嫂在廚房忙碌,她就在院里看風景。 胖嫂家和自家之間長著一棵大柿子樹,每年一到秋天,那火紅的柿子就勾得孩子們流口水,胖嫂雖然嘴巴厲害,但為人厚道,會把伸到衛家那幾枝都送給她。 正想著,忽然不遠處傳來“嘭”一聲,衛孟喜趕緊回頭去看,就見一老太太正顫顫巍巍的準備從炕上爬起來,身子都老得縮成一只蝦米的形狀了,一頭白發掉了十之八九,只剩零星幾根,被一頂很古老的帽子罩住。 衛孟喜怔了怔,這……不是當年的“聾老太太”嗎? 話說,當年棗子巷最闊氣的一家,不是衛衡家,而是巷口第一家。 那里的房子最大,最寬敞,聽說里頭好東西也不少,是整個棗子巷的壞小子們最喜歡光顧的地方,因為里頭只住著一位聾老太太,無兒無女,沒有人能說清她到底是多大年紀,就連街道辦的來統計做人口普查也搞不清楚,因為她啥也不聽,也聽不見,誰要是進去她就掄起拐杖打人,街道辦主任都給打出來好幾次。 從那以后,大家就都叫她“聾老太太”。 可只有小喜知道,她其實不聾。 大家欺負她耳朵聾,也不叫她,胡同里開會啥的都把她撇出去,小喜就覺得,老奶奶跟她一樣是個小可憐,小孩子的共情能力和同理心作祟吧,別人越是不叫她,她越是要叫,每次從老太太身邊經過都會悄悄的,弱弱的叫一聲“太太”,有時候還會問“太太今天吃飯了嗎”,“太太今天開心嗎”,“太太今天刷牙了嗎”…… 說得多了,仿佛自己也成了個小神經病,自言自語。 可就在某一天,這位“聾老太太”居然還真答應她了,說讓她別問了,她耳朵都起老繭了。 小喜先是被嚇一跳,后是驚喜連連,她覺著一定是自己每天風雨無阻的問候治好了老太太耳朵聾的毛病,恨不得奔走相告……可惜,這里除了聾老太太,沒人會認真聽她說話。 現在的衛孟喜一面震驚于當年自己的毅力,很明顯人家是嫌煩,或者社恐,故意裝聾的,一面也震驚于老太太生命力之頑強——現在離她最后一次離開棗子巷,已經二十年了,可她居然還活著! 要知道,當年就有棗子巷的老居民說過,這老太太起碼是八十了,現在又過了二十年,豈不就是百歲了?! 胖嬸聽見聲音,趕緊從廚房出來,攙扶著老太太,嘴里埋怨道:“你這老聾子,怎么就一點不省心,好好躺著不行嗎,非要起來,可不許起了,啊,都說了煮熟會給你送到炕上的,你急啥……” “小喜還記得太太嗎?十年前你張叔看她一個人可憐,就把她接來咱們這里一起吃住了,有人說話難聽,說咱們是圖太太的大房子,你張叔氣不過,當著街道辦的面說,這房子咱們不要,以后真有一天太太百年了,房子就歸街道辦,充公!” “還立下字句的,誰知他自己卻比太太走得還早,這老天爺啊……” 衛孟喜感念這張叔一家子的善良與無私,心里也惋惜張叔去世太早了,正想著,那老太太忽然說:“我記得你,你是那個話癆丫頭?!?/br> 雖然牙沒幾顆了,但說話卻依然口齒伶俐,衛孟喜震驚的不止是她口齒清晰,還震驚于她居然還記得自己! 衛孟喜自從十七歲離開棗子巷之后,就只回來過三四次,每一次都是來去匆匆,這二十年里,很多人或許都把她忘了,可自己只是在院里站了會兒,老太太這么隨意的瞟了一眼,居然就能認出她來! 這份精神頭,比長壽山那些老人們,也不差啊。 “你是個好丫頭,比你媽好?!崩咸膊惶闪?,躺久了渾身骨頭疼,衛孟喜趕緊去攙扶她。 “嗐,小喜你別聽她胡說,老太太最近幾年會說話了,但她聽不見,所以說的都是自己心里想的胡話,以前她還說你媽偷偷躲她院里流產,你說這不是胡說嘛……” 老太太像個小孩,“聽見”之后立馬反駁:“我記得清楚,那是六五年春天,你爹還沒走呢,你們都當我聾,我看見她跑進我柴房里躲著,后來我柴房里還有好大一灘血,一坨rou,哎喲喂造孽喲……” 大家都欺負她孤老太太是聾子,所以經常往她院里扔雜物啥的,更過分的是那些小青年喝醉了酒大半夜翻墻進去,就睡在她家里的都有,所以她能知道點別人不知道的事情也很正常。 衛孟喜是從小跟她碎碎念習慣了的,知道老太太雖然不愛說話,裝聾作啞,但她頭腦清晰,思路正常,單憑她剛才能一下子認出她,她的話就不是“胡話”,而是眼見為實。 但衛孟喜此時卻被“流產”兩個字給沖昏了頭,六五年春天,是的,父親還活著,那孟淑嫻流的哪門子產?那時候又沒計劃生育,家里也只有自己這一個孩子,她懷孕了為什么不要? 除非,是不敢要。 第155章 且不說跑到別人家里去干這種造孽的事有多缺德, 衛孟喜現在就想問清楚事情是不是真的,“太太,那您還記得具體是哪一天嗎?” 老太太摩挲著自己不剩幾根的銀絲, 似乎是陷入了回憶, 想要從幾十年的記憶故紙堆里翻找這么細節的東西,其實還是挺難的。 至少, 衛孟喜覺得自己有命能活到這個歲數的話,也記不清這么多了。 “那是驚蟄之后第二天,我記得很清楚?!焙髞硭踊逇?,還把這家里里外外給清洗了好幾遍, 大家都說聾老太太瞎講究, 一個人住還搞那么干凈干嘛,給鬼來光顧嗎。 衛孟喜一愣,驚蟄! 驚蟄, 她的記憶里也有一段跟那年的驚蟄有關,她記得的是, 父親為了所謂的喝了驚蟄的第一口水能讓孩子口齒伶俐的說法, 提前到大半夜兩三點就出門, 要去山上給她打山泉水。 衛衡雖然是個信奉科學的文人, 但事關小喜, 他就特別迷信, 寧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無, 什么安寧寺的第一柱香啦,第一口水啦, 他深信不疑, 每年樂此不疲。 那一年, 他水是打到了,但當時坐的老農的牛車翻了,摔到腿,在家里修養了好幾天才能勉強下床走動,而那兩天正好孟淑嫻也回娘家了,據說是娘家有位鄉下的遠房親戚結婚,她要去幫忙。 衛孟喜之所以能清楚記得,是因為從小到大在她的心里,父親就不會生病,那一次看著父親連喝水都夠不著,那種無助感讓她第一次意識到父親其實也是個普通人,也會有做不到的事。 那算是她第一次親身體會到人類主觀能動性的弱小吧。 “我記得很清楚,那幾天我母親是回娘家了的,怎么可能會在你院里,太太是不是記錯了?” 老太太“哼”一聲,“我早說過她不是好人,她連你爹死的那天都在外面鬼混,你和你爹一樣是個傻子,不信就算?!?/br> “不信”,衛孟喜抓住這個詞,“太太也跟我父親說過這件事嗎?” 聾老太太微不可見的點點頭,那一次,是她生平第一次多管閑事,但她就是心疼衛衡這孩子,不吐不快。 衛孟喜聯想到自己剛才從胖嬸嘴里打聽到的,父親去世孟淑嫻壓根沒在身旁,于是就問:“那您知道那天她去了哪里嗎?” 棗子巷的人,絲毫不懷疑“聾老太太”會聽見他們的話,會把他們的丑事說出去,所以她算是這胡同里的垃圾桶,臭的臟的人們都不避諱在她面前展現。 “耳聾心瞎,只知道自己院里的事,其它事別來問我?!崩咸珰夂吆叩闹糁照瘸鲩T曬太陽去了。 胖嬸在廚房聽見,趕緊又拿著一把小蔥出來攙她,“哎喲喂您慢點兒,這太陽不曬一天也沒啥,就你瞎講究,一天天的,上坡下坎的,也不怕摔咯……” 老太太最喜歡的就是在門口的青石板臺階上,墊上自己的圍腰,斜靠著曬一天太陽。 小時候,小喜就覺得她不用吃飯,曬太陽就能把肚子曬飽,有的時候謝家不給她飯吃,她也會學著她這么做,可惜那時候可沒有老太太清閑,想曬太陽是做夢,大多數時候沒多久就會被孟淑嫻哄回家去干活了。 衛孟喜腦子里有千頭萬緒,關于父親到底真死假死,母親到底懷沒懷孕,為何偷偷躲著流產,父親去世那天她到底在哪里,為什么這么多人都說找不到她,她又為什么要對自己撒謊說是全程陪同的,卻連殯儀館都說錯? 這一個個問題刺得她腦仁疼,總覺著自己就快要接近真相了,但就是差了臨門一腳,就是沒能把自己的思路理順…… 正想著,胖嬸進來了,她在門口把老太太安頓好,忍不住要埋怨幾句,“這老太太,不說話吧,大家都當她又聾又啞,一說話吧,就全是胡話,你說氣不氣人?!?/br> 衛孟喜笑笑,胖嬸雖然埋怨,但還不是照樣無怨無悔的照顧了她那么多年,人是張叔接回來的,字據也立下了,這么多年要照顧她吃喝拉撒,還要給她看病,就是自家親媽親婆婆也不一定有這耐心。 “胖嬸您是個好人,大好人?!?/br> 胖嬸哈哈大笑,“可惜啊,好人不長命,老張那短命鬼不就是嘛?還有你爸,好好的人說沒就沒了,這不,把你這根小甜瓜苗放到謝家去,沒幾年就成了苦瓜秧子……” 衛孟喜覺著,這比喻還有點好笑,但她笑不出來,現在想要弄清楚的事情太多了,多到她腦袋里都是爛七八糟的,仿佛立馬就要爆炸似的。 就差一點點,她就能理順思路,就能把事情搞清楚了。 于是,衛孟喜屁顛屁顛跟到門口去,學著老太太一樣斜靠在門框上,“這樣曬太陽真的很舒服,難怪太太曬了這么多年?!?/br> 老太太也不說話,閉著眼睛,似乎是睡著了,又似乎是沒氣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