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是什么呢？

    曾有十七世紀的作家說過，愛就像鬼魅，即使人人都在談論，真正見過的人卻是少數。

    而人們所能感受到的，七歲時的愛，十七歲的愛，二十七歲的愛，三十七歲的愛，肯定也會所不同。

    對于葉知風而言，愛一直以來都是種可利用的工具。他的父母愛著他，說是因為愛才將他們束縛在原地；也曾有人說過愛他，只因他長得好看，就能因為愛而替他做任何事。

    他正是那樣生活的——他第一次見到程柒柒的時候也是如此。

    當年葉知風把程柒柒帶給程茜的時候，程茜卻把程柒柒推給他照顧，說是她現在的位置不能有任何軟肋。起初他覺得見他就哭的程柒柒有點麻煩，他已經搞不清楚程柒柒到底是怕他，還是在怕那天火場的事，所以他原本想讓程柒柒一個人好好哭完，但他回自己房間沒多久，程柒柒就會來敲門邊哭邊道歉，說她會怕黑也怕一個人。

    那刻葉知風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好像也是那樣的。

    他曾拿著枕頭站在爸媽房外，原本想敲門進去，卻聽見里面又傳出爭吵聲，還聽到不少次自己的名字。他不想成為父母吵架的理由，也只能走回自己房里，用棉被摀住這個世界。

    葉知風原本是想叫程柒柒回自己房里睡的。他嘆了口氣，儘管作業還沒寫完，明天仍要早起，他還是牽著程柒柒走回她房里，問她今晚想聽他說什么故事。他也會把自己的書帶到她房里看，坐在床沿等她安穩入眠，而他則是開著微弱的夜燈看書。

    程茜起初半夜來看程柒柒狀況時，見葉知風在這原本還會疑惑，之后反而覺得葉知風不在那才奇怪。而葉知風起初的煩躁感久了也成了戒不掉的習慣，偶爾還會覺得因為不想吃香菜而耍賴的她好像有點可愛。

    葉知風不懂該怎么照顧人，他只是照著平常做的，再加倍的對程柒柒好。

    而程柒柒只是一開始愛哭了點，她之后在葉知風身邊也特別乖巧，沒什么好擔心的地方。

    直到某次在隱鋒會總部陪林塵整理文件的時候，林塵問他：「你第一次被告白是什么時候？」

    葉知風面有難色，他不懂林塵為什么要問這個問題，林塵也想對他告白了嗎？

    「靠，我怎么可能跟你告白？」林塵看葉知風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我很認真問，你快點想?！?/br>
    葉知風想了下，告白次數實在多到他記不清一年有幾次，現在大學快畢業的他，對過去的印象也有些模糊。他想了下，不是很肯定地說：「……國中？還是國??？」

    「那就到升國中的時候?！沽謮m啪地一聲闔上文件夾，「之后就別那么常陪柒柒了，也別一直那么寵她了?！?/br>
    「為什么？」

    林塵接過葉知風手上的文件，將那些資料收回檔案柜，「那是差不多對愛情感到好奇的年紀了。你要小心，因為你對她太好了，她一定會因為月暈效應對你暈到不行，然后完全忽略你渣到不行的事實?！?/br>
    葉知風起初以為林塵的話只是參考而已，他不覺得程柒柒會喜歡他，也想不通自己除了臉以外到底有那里還能讓人喜歡。

    事實證明，她只是比較晚才開始表達，清醒后幾乎每天都在告白，累積的次數甚至超越了他過去歷經的那些歲月與青葉時代。

    「你問我怎么辦？什么怎么辦？自己搞出來的自己善后??？」林塵已經忙到焦頭爛額了，他沒空刮鬍子也沒空打理自己，整個人像極了已經流浪十年的街友：「沒要幫忙就滾遠點，我沒空理你家的愛情故事?！?/br>
    葉知風沒說什么，而是直接越級對上提交特別休假和獎金給林塵。在那之后，林塵臉上的鬍渣跟疲勞一起消失了，休假期間他一邊喝酒一邊發出呵呵的聲音，說葉知風這個人真好用。

    林塵左手拿著青色玻璃啤酒瓶，右手摟著葉知風的肩膀，壓低身子也同時低聲說：「你考慮清楚了？要確定耶？」

    他考慮清楚了。要和程柒柒好好劃清界線的事。

    「好?！沽謮m點頭，他終于將連喝三天的酒瓶放下，「柒柒根本不懂什么是愛什么是喜歡，如果你們真的在一起，我第一個報警抓你?！?/br>
    葉知風這么告訴程柒柒了——比起難過，程柒柒理所當然地反駁：「我不懂的話，老師可以教我呀！就像你平常教我功課一樣。至于塵哥，他敢報警的話，我就讓他旗下任務全部失敗，永遠拿不到獎金還要每天加班?！?/br>
    林塵聽到轉述的時候，休假已經即將結束，他的眼睛呈現死魚眼的狀態，臉上的表情像是寫了「蛤？到底在說三??？」這幾個字。他現在已經不喝酒改喝可樂了，他躺在沙發上，右手撐頭左手拿可樂：「唉隨便啦。要不你說你喜歡我吧？說她沒那個機會，死心吧小屁孩?！?/br>
    隔天，葉知風轉告林塵，程柒柒說這不成問題，她有信心把他從彎的掰正。

    「……」林塵生無可戀地看著葉知風：「你到底有什么魅力??？」

    「我不知道?！谷~知風很誠懇。

    林塵嘆了口氣。他低頭，看著自窗外散落到室內的稀疏樹影。良久后，他才抬頭看向葉知風：「有一種讓人徹底死心的方法?！?/br>
    「什么方法？」

    「很簡單，你就和平常一樣對柒柒好。她如果抱怨也別理，你就當沒聽到?！沽謮m說這話的時候，眼神也有點動搖，「你可以叫她做任何事，她都一定會因為喜歡你通通答應?！?/br>
    見葉知風似乎愣住的樣子，林塵便緩緩說：「這是跟你學的，別忘了你很常這么做?！?/br>
    「長痛不如短痛，別因為對象是柒柒就愧疚?！?/br>
    ——葉知風這么做了。

    程柒柒很聽話，她什么都愿意做，即使是幫著葉知風去買別的女人的禮物也可以。她不曾放棄過，自始至終都是如此，她總在等他，即使他歸來時身上混雜別人的香水味，她也不會過問，就僅僅只是替他倒杯水，笑著說歡迎回家。

    「老師?！?/br>
    有次執行任務，程柒柒和葉知風單獨相處的時候，她看著遠方，「你說愛是什么呢？」

    葉知風愣了片刻。這個問題不像試卷能查到答案，他至今也不曉得那是什么。他好像該答些似是而非的道理，思緒閃過的是小時候曾被用來搪塞的回答。最終他也像其他人那樣，了無新意地說：「等你長大就會懂了?！?/br>
    「那成為大人的時候，我就能明白了嗎？」程柒柒說到這里，不禁笑了，「到了那個時候，老師就要答應我的告白了嗎？」

    葉知風并沒有回答。

    他也曾聽見程柒柒說喜歡他的理由，看著她毫無怨言替他完成任何事。他一路上看著她成長，從只會拉著他衣角哭的女孩，到現在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

    這些年程柒柒總對他說，她生來就是為了遇見他，只要能待在他身邊，其他什么都無所謂，她全部都能毫不猶豫地放棄。

    他說他其實沒那么好。她說沒這回事，他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他說她可能是把家人的情感錯當成喜歡。她說沒關係，那樣他們也能當一輩子的家人。

    每次聽柒柒說她喜歡他的時候，葉知風心底都覺得難以言喻。他不覺得自己哪里值得喜歡，他覺得世界總無趣的如此黯淡——直到他遇見蘇倫。

    他和蘇倫就像截然不同的兩個人，蘇倫像是乘風而來的光，徐來的瞬間照耀遍地黯淡；當他走了，世界也就再次恢復成索然無味的模樣。

    他一直覺得，光是活著就已經足夠疲憊了——直到程柒柒一點一滴的入侵他的生活，到他意識到整個世界再度充滿光的時候——在他意外聽見柒柒說喜歡他的那刻。

    「柒柒，你為什么那么喜歡知風哥呀？」

    「喜歡就是喜歡，沒為什么呀?！?/br>
    「總有一點原因吧？」

    「哦，原因嗎？」程柒柒不禁笑了，毫不猶豫地開始說：「老師很帥，很溫柔，對我很好。他喜歡看海，喜歡等風，我喜歡看他做這些事的時候——」

    「其實還有很多原因啦，一時之間沒辦法舉例，反正只要是老師的一切，我都喜歡?！?/br>
    她就像太陽，越是明媚，就越讓他看清自己其實身處泥濘，滿身爛泥。

    所以在當他意外聽見這些話的時候，他意識到的，卻是自己早就已經無法挽回地動搖了。

    他這才發現，打從一開始，他就無法得體的活著。

    在這份名難以明言的情緒被抹滅之前，他就注定只能當個無藥可救的敗類，這么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