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知風推開門的時候，便看見跪在玄關的程茜，走廊盡頭則是站著蘇倫。

    天未歇，室內卻無比昏暗。

    蘇倫見到葉知風進到他家時，他沒像原本帶笑朝葉知風奔去，也沒接過葉知風準備還他的鑰匙，而是直接揪住他的領口瞬間將他撂倒在地，鑰匙也被甩落滑至墻邊才停下。

    葉知風的背重擊在磁磚上，全身刺麻的感覺難以平復。他沒打算反抗，就只是看著蘇倫的拳頭正準備朝他臉上打，當他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時，蘇倫的動作卻停滯在半空。

    也是在那時候，葉知風臉上突然有像被雨水滴到的感覺。

    「你明明能救她、為什么——」

    蘇倫本該澄澈的眼底一片模糊，眼下掛著好幾天沒睡的黑眼圈，舉到一半的拳頭和他的身體微微顫抖。他停滯了許久，最后卻放下拳頭，將臉埋入雙手。

    「為什么、你什么都沒做……」

    室內很寂靜。靜得只剩蘇倫的聲音。

    葉知風原本想解釋，但該說的話卻噎在喉嚨。蘇婧那天告訴他，再等她幾天，她會找解決方法。他也答應她，不要為了那種人葬送未來。

    但是，每當他選擇信任，最后卻只剩他守約。無論是總是外遇的父親、說謊成性的母親，還是選擇獨自離開的蘇婧，最后總留下他。

    他是該把那天的真相說出來，可他怎么樣也說不出口。

    他不想連蘇倫都失去。

    葉知風想告訴蘇倫，他們絕對能一起找到解決方法。但事實是，他沒能殺了高漢昇，也沒能拯救蘇婧。就像蘇倫說的，他什么都沒有做。

    最終只剩那么一句。

    「……對不起?！?/br>
    蘇倫不禁露出諷刺的笑，說他不想聽道歉。他隨即把葉知風和程茜都趕出去，大門被重重關上，葉知風抬頭看著門外的太陽，焦灼的有些刺眼。

    待在外面的林塵見他們出來，看見葉知風臉上的痕跡，愣了下才問：「蘇倫還好嗎？」

    「都是我的錯——」程茜搖頭，聲音有點沙啞，「我不該把你們帶進隱鋒會?！?/br>
    程茜把長發剪了，沒整理過的短發看起來格外凌亂。她失去總是帶笑的表情，紅腫的眼，蒼白的唇，看起來瞬間蒼老不少。

    「如果知道隱鋒會是這種組織，我說什么都不會讓你們加入?！?/br>
    程茜說到這里，立刻抬頭看向葉知風：「你什么時候要見高漢昇？」

    今晚。

    那天晚上，葉知風如約到見面地點時，便發現那邊像監控室一樣，墻面嵌滿監視器畫面。黑白畫面里幾乎都是他去過的地方，學校、教室、圖書館、咖啡廳、便利商店，蘇倫的家。畫面里有走動的人，然而有幾個畫面被紅框鎖定，他再清楚不過那些人是誰——是蘇倫和他父母。

    西裝筆挺的高漢昇朝他微笑，揚起頰邊隨年華增長的細紋。

    「考慮好了嗎？」

    生而為人，最大的束縛便是那些糾纏不清的牽掛和執著。

    人的弱點一但被發現，世界就會成無止盡的深淵。

    葉知風說他會繼續留在隱鋒會。知曉這件事的程茜和林塵并未反對也沒有離開，因為葉知風的關係，程茜獲得了會長的位置，而林塵則是獲得豐厚的報酬。

    在那之后，蘇婧的事在新聞上成了為愛所困而自盡的人。當時有對蘇婧的事發聲的人全都在同個時間消失，而隱鋒會仍舊照常運作，彷彿這一切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程茜看著自己的手，陷入久久的沉默。她說，她是為了正義而加入隱鋒會，可她卻開始懷疑自己，她過去執行的那些任務，究竟有哪些是錯的。

    他們從沒過問執行任務的理由，上頭說什么就是什么。

    若他們獲得了一個任務，將一個普通人塑造成動亂份子，他們還能清楚辨別嗎？

    程茜說，雖然現在她無權無勢，但她必定、絕對會盡自己的全力阻止這樣的事再發生，總有一天，他們能將那些惡人都拉下臺。

    葉知風并沒有說話。

    那整個夏天他們都沒連絡上蘇倫，葉知風再次見到他的時候，已經是青葉落下的秋末。葉知風如約而至，來到他們之前常來的那片巖岸。海岸的風聲喧囂未曾停歇，當他走入風里，遍地狂風倏然止息。

    只馀海潮。

    當蘇倫回頭，葉知風想起過去千百個瞬間，都是蘇倫朝他微笑，清風隨之徐來的時候。

    「聽說你們還待在隱鋒會?！?/br>
    葉知風沒有否認。

    「我以為你是這個世上最了解我的人?！?/br>
    「其他人就算了，但你怎么還能無動于衷?！?/br>
    葉知風薄唇微張，他想解釋，他是為了保護蘇倫和他家人才會繼續留下——就像當初加入隱鋒會時，是因為蘇倫想加入。

    但是，現在蘇倫知道真相的話又能怎么辦？難不成要看著他繼續痛苦嗎？

    他真的做不到。

    葉知風認為坦承無法就這樣結束一切。他曾在門后聽見父親坦承外遇的事，母親雖然說了原諒，卻開始無止盡的輪回，最后就連母親也淪陷。始終無人歸家。

    他曾以為大部分的人都是這樣的。

    若不是當初偶然見到了光，他又怎么知道原來自己活在深淵。

    所以最后葉知風還是沒有說，高漢昇拿蘇倫和他家人威脅他的事。

    蘇倫又聽到了一次道歉，不禁露出諷刺的笑，「知風，你知道嗎？」

    「當初認識你的時候，有好幾個人私底下跟我說，不要太靠近你?！?/br>
    「我說，他們是因為跟你不熟的關係才會說這種話?！?/br>
    蘇倫說到這里，就已經轉身背對葉知風。

    「但現在我知道了，是我錯了，我不該不信邪?！?/br>
    從那之后，他再也沒見過蘇倫。

    葉知風抬頭看著枯枝，樹上的最后一片青葉緩緩落下，風也隨之止息。

    他曾想過很多次，若能再見到蘇倫的話，該說什么寒暄的話。

    但如同他們的初遇，先開口的人總是蘇倫。

    「好久不見?！?/br>
    蘇倫穿著黑色連帽外套，從雨里走到葉知風的傘下。蘇倫撇了眼放石碑前給蘇婧的花，隨即揭下帽子和葉知風平視。

    十年了，蘇倫輪廓沒怎么變化，眼神變了銳利許多，氣質卻沒記憶中那樣純凈。

    蘇倫說，他不意外葉知風他們還留在隱鋒會。正是他刻意放了線索，只有林塵、程茜和葉知風才能解開的線索，才能知道他帶領的組織叫滅鋒會，進而在這里和葉知風見面。

    也因為葉知風，蘇倫知道了治癒能力者的存在。他聽完，只是看向石碑，說已經太晚了。

    而且，治癒能力者身邊的人，并不是蘇倫、也不是滅鋒會殺的。

    找到治癒能力者的那天，高漢昇正好來訪，而那時候也正好是查出滅鋒會的時候。高漢昇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人，他就會先從那個人重視的人起，一個個逼入地獄。

    這點，葉知風他們再清楚不過了。

    「我會殺了高漢昇，包括他背后所有勢力?！?/br>
    「所以才選在國慶日，我會把那些人通通拉下臺?！?/br>
    不同于隱鋒會，他的滅鋒會都是那些被利用后拋棄的人。無論是天真地以為頂罪就能拯救家人，還是莫名被冠上罪名的人，全都是像他們一樣歷經痛苦的人。

    蘇倫說，他這些年都在調查高漢昇，為了找出他的弱點，他必須毀滅隱鋒會，也必須毀滅他所有的勢力。即使他的動作緩了些，但他認為，這是該還給蘇婧他們的，遲來的正義。

    「知風，你愿不愿意幫我？」

    就像當年一樣。

    葉知風確實心動了，他早想離開這里，他是為了蘇倫才留下的?？商K倫說要毀滅高漢昇的背后勢力——這包括了整個隱鋒會，無論隱鋒會的人知情與否？

    對此，蘇倫笑了：「放心，我當然會保護好程茜和林塵?！?/br>
    葉知風難得頓了一下，耳際恰好傳來了程柒柒說話的聲音。

    他將耳機拿下。他第一次沒有直接接受蘇倫的提議，而是和他提了條件。

    蘇倫雖然閃過一絲驚愕，可他沒有理由反駁，他本質并不想濫殺無辜，所以他答應了。

    也是在那時候，葉知風的手機收到了高漢昇的訊息。

    ——明天早上七點親自過去找他。

    蘇倫看完，只是朝他微微一笑。

    「我相信你?！?/br>
    于是，止息的風再度飛揚。

    在葉知風見到高漢昇的那刻，距離滅鋒會開始行動的時間，倒數二十四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