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息片刻──真實座落于恐懼的雷鳴>
「你很喜歡那個阿漢嗎?」阿豪抬頭盯著夜空上最亮的那顆星。 「喜歡嗎?就,算有好感的吧?」 「那你覺得,好感跟喜歡,差別是什么呀?」阿豪視線落下,輕柔地望了過來,好奇問起。 「好感,比較像是欣賞對方的優點吧?例如外表啊、能力啊,或個性啊,這些會吸引自己的點。喜歡的話,除了有好感為基礎之外,我覺得還有常常會想起對方,想知道對方正在做什么、心里在想什么;平時會藉機接近對方、多待在對方身邊;會想更深入了解對方個性、喜好、想法,并且認真思考彼此適不適合;有事沒事會關注對方,并希望對方能注意到自己的存在。大概有這樣的差異吧?」 我羅列出一大串說法,但這些想法還很零散、凌亂,不確定聽者是否能消化、吸收? 「聽起來喜歡一個人,就是會想盡量貼近對方,的這種感覺嗎?」阿豪試著統整出能貫串其中的大概念。 「大概吧?突然這樣問,我也不太會說耶?!?/br> 阿豪稍微沉思了一下下。 「我大概懂你表達的意思了。那,你對我有好感嗎?還是說,你已經喜歡上我了?」阿豪語氣曖昧,就連眼神也變得勾人,還不斷傾斜身子靠近。 「你、你開玩笑的吧?」我害羞地別過頭,錯開視線。 他其中一隻手慢慢往我臉龐攻了過來,即將摸下去的前一刻,他突然改搭上我的肩膀。 「當然是開玩笑的啦!我好奇你會有什么反應而已?!?/br> 「不好笑?!拱⒑烙衷俅巫屛腋械藉e愕,心情變得復雜,但我確定其中一定包含不爽。我冷冷地盯著他,不再說任何一句話。 「好啦,對不起,你不要生氣啊?!顾钩鋈鰦晒?,試圖以此澆熄我的怒火。容易心軟的我,怒火是消了沒錯,但多了一股想扁他的衝動。 「你讓我打一拳,我氣就消了?!?/br> 「真的?那看你想打哪里,隨你選?!拱⒑擂D過身面對我、雙手大張,毫無防備。 看他反倒逆來順受的樣子,我頓時感到沒勁。 「算了,這一拳我就先留著好了,之后想到再跟你討回來?!?/br> 一番打鬧結束后,我們情緒又緩和下來,回歸方才寧靜的片刻。 話題進入冷卻,我也不想主動打破這氛圍,于是我開始東張西望。 我發現,稍早還在卿卿我我的幾組人馬,現在只剩一、兩對還留著,而且也正準備動身離開了。而原本還在飲酒狂歡的那團,喧嘩嘻鬧也戛然而止,如撞上終止符號的樂章。我猜,他們早已讓意識沉醉在夏夜清風里,隨風浪蕩去了。 越接近午夜時分,天色也越加昏暗。今日應有被切分成對半的月亮露臉,但云層在不知不覺中加厚了許多,現在只隱約看得見微弱的昏黃月光,鑲嵌在灰黑的團狀云朵邊。 我們之間的靜默,仍在響徹的蟲鳴中延展,但由于人潮既已散場,環境反倒清幽了許多。至少不會時不時來個宏亮的哄堂大笑,打亂原有的悲情節奏,搞得我情緒忽高忽低,可謂另類的「高潮迭起」。 我看了手機時間,驚覺時候已晚,難怪其他人早就一溜煙地撤光了。 而我,該傷感的都傷感過了、該抱怨的也都抱怨一輪了、想有個人陪著,對方也已陪好陪滿了,心情甚至還出乎意料地暢快。 我為了不再耽誤阿豪的休息時間,我索性首先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想提醒他時辰已晚。 「你……」我才發出氣音般的開頭,阿豪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冷不防地抓住了我的右手臂。 我震驚,因而發出一聲失態的嬌喘,但阿豪沒有藉此為調侃。 只見他再將頭壓得低低的,目光也許落在地板上,又或已迷失在前方不遠處、漆黑無光的草坪深淵底。 此處草坪佔地規模不大不小,左右兩側種植著約莫兩層樓高的樹;緊鄰兩側外圍的,是由椰林大道延伸而來的兩排大王椰子。兩者在此形成一處半封閉式的綠意空間。 在白天,這是個令人心曠神怡的綠地。偶爾偷偷闖入其中,就彷彿是遠離都市叢林,遁入真實的隱密山林。此圈綠地以外,世俗的紛紛擾擾,皆與我無關,有種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愜意。若不是現正值草皮養護期間,禁止進入、踩踏,我肯定會帶阿豪潛進去一次,短暫逃離這世界。 在黑夜,待總圖熄燈后,草坪中心便幾乎失去了光明。即使兩側有幾盞為安全考量而架設的路燈,但緊密相依、高聳矗立的樹叢,依然輕易地將那些微弱的燈火隔絕于外。 陰暗的草皮之中,蟄伏好幾批大肆鳴叫的小蟲子。夜深人靜時,重重疊加的蟲鳴響徹如雷,宛如獻予夜的協奏曲。 想側耳細聽倒是無妨,若稍加一不留神,整個人的心智,可能會如受到召喚一樣,在毫無意識之下,被勾引吸入眼前黑洞般的場景。 正當我要開口喚醒阿豪時,他再度抬頭,眼神流露徬徨無助,望入了我雙眼?!缚梢栽俣嗯阄易幌聠帷??」 我愣住了。 我從未見過這一面的他。不論是初次相見,而后是在訊息間聊中,又甚至是幾分鐘前,阿豪都保持一貫的樂天和開朗。但這一刻,他像是失去了所有星光的宇宙,從眼神透出的,是比黑洞更黑暗的存在。 「好?!刮移届o地說。 他的手沒有松開的跡象,我一時半刻有些動輒得咎,我也不好意思直接掙脫他緊握的手,深怕某部分的他可能會一蹶不振,就此墜落萬丈深淵。我的直覺告訴我,必須在此時此刻「接住」他。 我與他,兩人之間的時、空間不知凝滯了多久。響亮的蟲鳴仍不絕于耳,但我們已然聽不清,因為充斥四周的沉默更為震耳欲聾。 微弱燈光下無聲搖曳的樹影,影子與影子間彼此交疊、依偎,重疊的部分顏色顯得更深,貌似又更緊密貼合了一些。越加緊密,就越是深沉,似是暗藏未曾吐露的嘆息。 我們僵持了許久,畫面像是按下了時間暫停鈕,又或我們只是兩個被靜置于此地的人偶?或天然形成的人形寶石?我腦中莫名出現這堆異想天開。 但從我左胸口不停加速、加重的跳動,及對方仍上下起伏的肩頭來判斷,我想時間尚在流動,而我們確實都還是普通的、有血有rou的、保有喜怒哀樂的平凡人類。 即便如行尸走rou,我們尚且活著。 不遠處的燈閃爍了幾下,倏忽即逝的明滅虛而不假,卻點亮了沉浸黯淡已久的阿豪。 「你怎么一直站著?」阿豪無心機的問句,搭配單純的語氣,讓幾秒前還憂心忡忡的我,看來完全像個笨蛋似的。 我以為我會因而微怒,但卻有一股奇異的無力感涌上,我猜那是一種「拿他沒轍」的極致表現之一。我沒有回應他,更準確來說,我沒有多馀心力回應他。 枉費我還為你著想那么多!我在心里偷偷咒罵了好幾句。接著我筋疲力盡似地,在他身旁空位癱坐下來。 「你覺得,怎么樣才叫做,愛?」 「什、什么zuoai!」我驚呼一聲。 不是吧,剛剛明明還那么抑鬱的模樣,怎么話鋒一轉,話題突然轉變得如此辛辣?我嚇得在心中暗自吶喊,此時腦袋溫度也瞬間飆高。再過幾秒,剩馀的腦汁可能就要沸騰了。 「你在想什么啦?我是問說,你覺得怎么樣才是愛情啦。你看看你,腦袋都裝這些有的沒的?!顾苯涌创┝宋覂刃牡凝}齪思想,我頓時羞愧得無地自容。 「才沒有,我只是在確定你問的是哪方面?我怎么知道你沒有在想這些有的沒的?」為保尊嚴,我故作鎮定地回嘴。 阿豪原本還想要進一步調侃,但他卻忽然收手了,又回歸剛才的鎮靜。 「那你是怎么想的?愛,應該是什么樣子?跟喜歡的不同在哪?」他向我提出了個大哉問。 這道問題,我認為就連當代最偉大的心理學家、哲學家、文學家,想必也沒有一個共同的標準答案?!笎邸惯@種情感,在人類歷史上存續了多久,這問題勢必也會同樣地延續多久,甚至可能人類滅絕后都還存在? 我的腦袋瓜快速地運轉,但這類的書籍我看得不夠多,實在難以在這短短幾秒內,想出一個較為完美的詮釋。 「愛哦,這問題很難耶,我可能要回去翻一下論文?!?/br> 「沒關係啦,就照你想到的講就好,我只想知道你的想法?!?/br> 「我的想法哦,你不怕我隨便胡謅?」 「如果你亂講可以逗我開心,那也不錯啦?!拱⒑揽偹阈α?,雖然仍比起往常無力。 「好啦,你讓我想一下?!?/br> 我陷入無止盡的沉思。雖然從小到大以來,我暗戀過、告白過了不少人,但套入前面的邏輯來看,那些應該也只能歸類為喜歡,只是濃淡、深淺的區別罷了。 愛是什么?要我這交往經驗算是0的人,給他一個恰當的好答案,真是太為難了呢。阿豪的外在條件這么好,戀愛經驗應該比我要多出很多才對呀?再說,平常一臉單「蠢」的傢伙,怎么會去思考這堆深奧的問題? 比起尋求他提問的答案,我好像更樂于探討,究竟為何阿豪會提出這樣的難題。 「你想很久耶,我要睡著嚕!」阿豪竟然在一旁裝起假睡。 我冷眼看待,似乎已習慣這一切荒謬。 「等一下啦,哪有人申論題只給5分鐘作答的,期末考一題至少都可以寫20分鐘?!?/br> 「好、好,學霸你慢慢來。反正我明天沒事,陪你耗整晚也沒問題?!?/br> 「鬼才要陪你一整晚?!?/br> 「如果是像你這種小鬼頭,我應該不怕啦?!?/br> 「你到底想不想聽我的答案?要的話就先別鬧我?!刮壹傺b生氣,但我只是想在氣勢上贏過他。 幸好阿豪沒有因而內心受創,反而乖巧了起來,靜靜地等我的答案??磥硭娴暮茉谝膺@件事。 我拄著下巴、頭偏過一邊,努力找出「喜歡」與「愛」的不同之處,但我卻陷入了瓶頸。有一瞬間,我很想就此放棄思考,直接說我想不到、不知道,來結束這難題??墒强粗⒑酪笄?、真摯的眼神,要我這么隨意地辜負他的期待,我的良心不允許,它會痛。 不過他竟想從我這副渺小的rou體軀殼中,探求宏大宇宙的真知真理,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那道真理之門,無數追求者窮極一生的努力,然而能窺得其輪廓者卻是寥寥無幾,更別提要叩下響徹于世的一聲。 我運作著已所剩不多的腦力,終于從腦袋瓜里負責記憶那塊中,其中一個小角落,搜索到某次滑臉書時,演算法推薦給我的內容。雖然那篇文章里,有些敘述還滿八股、不知所云的,但有一句話讓我稍感認同。 「如果說,喜歡是想盡可能貼近對方,那愛的話,或許就是兩人將彼此視為一體,共同為了彼此的幸福未來付出心力、互相扶持,并且時時刻刻為了對方著想吧?」終于統整好答案之后,我轉面向他,順著邏輯緩緩闡述。 「那,放手,也是一種愛嗎?如果是為了對方著想,又或者你所提的幸福未來,不該是由我陪著一起完成,因此最后我不得不忍痛選擇放手,這也算是一種愛的表現嗎?」阿豪眼神更加閃爍。他以怯懦、畏縮的語氣問我。 阿豪出我意料的反問,此時如萬箭齊發,直直射穿我的腦袋、我的身體、我的心臟。我雙眼頓時瞪得大大的,無法發出一語。 不只因阿豪的反問讓我震驚,更大的主因是,他讓我想起了,過去那些心痛的回憶。那些不堪的、荒謬的、失去熱情的言別場面,一同從腦海深處探頭而出,并且快速地糾結、纏繞成團,在回憶的跑馬燈四處碰撞。 而阿豪在句末抬升的語氣,更像一顆由無形力量凝聚而成的隕石,重擊于我左心口的「心球」。 突然,一陣不尋常于夏夜的強風,捲著一股潮溼感,迎面向我吹襲而來。我那將近一個月未修剪的頭發,在怪風的sao擾之下,凌空散亂地飛舞,如同我現下思緒的狀態,狂亂、浮躁。 等待強風順利過境,我散落的思緒才又重新歸位、排列整齊。 「這你問我,我也……」 「你也不知道,是嗎?」阿豪眼神轉為落寞。顯然是因得不到任何答案而遺憾。 見他又即將垂下頭,我腦中一片混亂,只任憑直覺脫口。 「我想,是吧?對!你就當作那是一種『愛』吧!」 其實我理性上壓根不敢篤定,但由感性發源的思想,催促我即刻作答。 但一經細想,鼓起勇氣放彼此自由,最根本的情感來源,應該就是發自于心中僅存的「愛」吧? 我激動回答的模樣,讓他露出欣慰的微笑。他的嘴角重新拉張了弧度。 「你真的這么想嗎?還是只是想哄我?」 「我也不太確定啦,就只是……」我吞吞吐吐。 「沒關係,如果我還沒有找到正解的話,我就先把這當作是答案吧。不過啊,你現在頭發好亂哦!」阿豪一說完,目光稍稍向上。 「真假!一定是剛才的風害的!」 我趕緊將沒啥造型可言,又交織如麻的亂發撥散、再梳整。相比我這不修邊幅的樣子,阿豪俐落的短發倒還精神奕奕。 在我梳整后,阿豪的手忽然又伸向我,這次是往偏上的方向。我本還以為他又要作怪了,所以我沒有閃躲,只是靜靜看他還想搞什么把戲。孰料,他竟然只是往我頭發輕撥了幾下。 「好了!這里你剛剛沒弄好?!?/br> 「???哦,謝謝?!乖瓉硭幌胩嫖艺砗檬杪┑牟糠?。我的理智重新主導我的思想。方才真是險些就亂了分寸。 我們之間頓時生成了微妙的尷尬,或者只有我? 他接著又轉面回草坪,不過他整個人的姿態明顯放松許多,就連坐姿也變得大方,全身像被泡開的茶葉攤散開來。一瞬間放下心中的重擔,大概就是會這樣子吧? 我內心吐槽他的丑態,不過現在早已四下無人,不會有人受其干擾。而且相對于長相、身材都不突出的我,說不定以他這種條件的人,隨意仰躺在地,都可能成為一幅公共藝術的肖像畫。 所以說不定,只是我忌妒他可以如此大喇喇地做自己,不需在意他人的眼光?長得好看是什么樣的感覺,我真想體驗一次看看。 「其實我……」 「嗯?」 「我剛剛分手了?!?/br> 阿豪依舊面向前方的漆黑,他語氣靜如湖水,彷彿只是間來無事,提了某個不相干的路人的八卦。但此般「重大消息」,對我卻像晴天霹靂下的大浪捲來。 一來,我并不知曉阿豪原本有另一半。雖然這在合理、可預料的范圍內。 二來,他剛才急切地詢問我想法,甚至提出更大的疑問,原來是為釐清自己的選擇是否值得、是否正確?好在我剛才沒有亂回答,甚至放棄作答。 三來,僅僅是錯過一個多情的曖昧對象,就能令我難過到像個瘋子大吵大鬧。但眼前這位衣冠楚楚的男子,此刻卻是云淡風輕、輕描淡寫。 為何他可以這么泰然自若?難不成其實他才是渣男? 我止不住胡思亂想,擔心是否把同情給錯了人,甚至差點誤上賊船?我的腦袋再度當機,也不敢多做猜想。 但談到此,或許有人更不解我怎么如此駑鈍?竟會不明白他必定是感情受挫,才會想與我談論愛情? 我可能只能答說,我就爛吧。 「你那什么反應?」見我呆若木雞,阿豪一時無語。 「沒、沒事?!刮亿s緊將從腦內逸散出的各種假設收回。 「我還以為剛剛聊了那么多,你早就該猜到了。我是想說乾脆一點,坦白大聲說出來,我應該會比較容易釋懷。我本來還期待你會回說『我知道』?!?/br> 我語塞,無以答覆?!副?,是我太遲鈍了?!?/br> 「好吧,反正你現在知道了?!?/br> 我接著打算開門見山地問?!缚墒悄恪浑y過嗎?」 聽完我的提問,阿豪眉頭又皺得更徹底了。 「怎么可能不難過?只是現在難過也沒用了吧?反正也回不去了……?!?/br> 我啞口無言、無從辯駁。因為我知道那些隨風逝去的情感,竭盡全力也不可能全數找回。就算幸運重修舊好,只怕那不過是表面輕薄的假象,暗藏于底下的心的裂痕,隨時都會讓感情再度碎裂、崩毀,直到被輾磨成灰,最終化為烏有。 「沒錯啦。抱歉,結果我都沒關心你,只顧著講自己的……?!刮掖驈男牡赘械奖概c羞愧,畢竟我才剛對他抱持不信任的猜疑。 「不會啦,你不是也很認真給我意見了嗎?我看你想超久的,本來要跟你說不用了,怕你的小腦袋燒壞了?!顾麃銛n右手食中指,朝自己的腦袋來回轉動。那輕蔑的眼神使我氣憤,但我只得忍。 「謝謝你的關心哦,都怪我太愚昧了!」我翻起一個白眼,順勢給了個不由衷的微笑。 「學弟你還要多學學呀?!?/br> 「學長你才不要倚老賣老?!?/br> 「唉唷,很會回嘴哦?!?/br> 「彼此彼此?!?/br> 經過幾番斗嘴之后,阿豪趁勢告訴我他們分手的原因。我記得那幾段句子聽來很簡短,卻很深刻。而他前任分手時所說的話,都是能深深刺傷人心的。 見入夜又深了不少,我們便沿著大道返回,漫步走出校園。 出了門口,右前方站了四位穿著寬松、隨興的學生,他們正等待車輛來去的空檔,一舉穿越閃爍黃燈的斑馬線。聽他們談話的內容,應該是要到對面的麥當勞去,找些消夜來填飽肚子。 忽然,一道銀白色強光,貫穿我們頭上這大片烏云,緊接著,不到一眨眼時間,光源似乎降落在,座落于校園另一端的山頭。于此同時,前腳才剛踏出校門的阿豪,整個人像被按下定格鍵一樣,靜止不動。 阿豪神色極為難看,全身僵硬、不自然,感覺正嚴陣以待著,將從未知的黑暗中,張牙舞爪襲來的迅捷猛獸。但我并沒有感知到危機四伏的氣息。 當阿豪緊張兮兮地,叫住信步于前方的我,我才發覺到他的不對勁。 「你怎……」 光落下不出數秒,我話甫落下半句,一聲轟隆巨響,急速低空貫穿陰森的校園,從后方向繃緊神經的阿豪、向毫無防備的我襲來。來自不遠處的這道雷聲,以鋪天蓋地之氣勢,在校園中漫延開來,并順勢侵入各處角落,最終奔流至校門之外的街道。 阿豪瞬步向前,雙手緊緊抓住我孱弱的左手臂,并在我反應過來之前,搶先將臉埋入我左肩上。他似乎是把我窄小的肩膀,當成一座鄰時的避風港,死命地躲藏。 直到雷聲悄然散去,因雷聲而短暫靜止的學生們,再度活動了起來,還一邊間話家?!笗粫掠辍?、「我沒帶傘」。而阿豪此時,卻還不愿從我這副骨瘦如柴的臂膀脫離。 「你還好嗎?」 他還沒心思回話,只是稍微點頭,可他深埋著的臉,仍然沒有要抬起的跡象。由于我倆當下依偎的畫面過于突兀,其中一位學生在過路前,注意到了我們這邊,并且和同伴竊竊私語了起來。 他們說不定誤以為,我們是一對將要小別的情侶,現在正抓緊所剩無幾的相處時間,趁四下無人猛曬恩愛吧? 我腦中開始模擬,他們待會可能聊起的間言間語。這一刻,我只想手刀衝過去把他們拉住,向他們解釋我們的清白,請他們不要妄加揣測、亂配對。 可是我總不可能推開阿豪,去做這種怪人行為。 正當我稍感到困擾時,肩膀又傳來一陣濕潤。 「下雨了嗎?」 我抬頭望向天際,掌心向上舉起。但不論我怎么觀察,天上只有隨風飄蕩不止的烏云,沒有一滴雨水落下。我內心感到詫異。但緊接著,又有另一股溫熱觸感,從同樣的位置渲染開來。而后阿豪的身體,開始微微地顫抖。 我這才驚覺,原來那并不是雨水,而是阿豪的淚水!我想出聲關心,但又怕他哭得更慘烈,只好任他先緩緩釋放情緒。 我不會說他像隻小白兔,蜷縮在一處瑟瑟發抖。雖然他當下看來很脆弱,但他體型畢竟比我大隻不少,說起來應該比較像「臺灣黑熊」才準確吧? 我畢竟是個不懂如何安慰的人,所以阿豪突如其來地淚流,著實讓我驚慌失措。但我靈機一動,開始學起偶像劇中的做法。 我舉起尚存一絲空檔的右手,撫上他寬厚結實的后背,溫柔而輕巧地上下來回撫動。透過手掌之間的溫度,我想悄悄告訴他:我會在這陪著你。 不得不說,就現實而言,這真不如偶像劇那般美好。如果是在拍攝電影的話,這樣的畫面呈現方式,應該勉強能被稱之為浪漫。 不過那可能是觀眾沒有理解到,當一個比自己高壯不少的男子,傾全身大半重量壓在矮小的主角身上,光是要平衡身體并撐著不向后仰倒,就有得好受了。更何況我的衣服還沾上了他的淚水和鼻水,我只想著待會得趕緊洗掉衣服上的臟污,誰還有心思去關心這樣的畫面美不美? 再說,這傢伙和我也沒有特別親近的關係,若是被群友撞見,我們竟如此大張旗鼓地在校門口相依偎,這消息肯定過不久就會「傳為佳話」,變成茶馀飯后的好八卦。到時我的桃花可不只要被砍落,更應該是達到焚林燬木的等級了。 隨時間過去,阿豪身體的顫抖逐漸緩和下來,但他還沒有起身的打算。不過他應該察覺到我的難處,于是稍稍把重心往自己移了回去,讓我的肩膀頓時輕松多了。 我側過頭,好奇阿豪現在的表情,可是他也順勢將頭轉向另一邊,并不想讓我看清他的窘樣。沒想到這大個子,竟然也有害羞的一面。明明是他自己不客氣地靠了上來,居然還不肯給肩膀的主人好好看一眼。 無奈之馀,我忽然覺得這樣的他有點可愛。畢竟這樣的反差感,是可遇不可求、難能可貴呀。 不過此刻不是欣賞對方反差萌的好時機。我們已佇在原地太久了,穿著短褲的我,小腿肚早已被叮上好幾包,癢得受不了! 為免于被癢死的慘況,我只好主動出聲了。 「你好點了嗎?」他同樣只點頭,接著深呼吸好幾次,大概是在收拾不小心散落一肩膀的情緒。 說來奇妙,當我們如此貼近時,我隱約能和他的情緒、想法相通,這讓我心中徒生一股心疼。于是我潮他頭上輕拍了幾下。 又過了一會,阿豪終于肯抬頭了。他趕緊擦拭臉上的淚痕和剩馀的鼻水,但此舉讓他看來更狼狽。我從背包中取出隨身攜帶的面紙遞過去,讓他可以好好整理一下儀容,我也順便搶救一下我的衣服。 「對不起,弄臟你的衣服了……?!?/br> 「沒關係啦,我回去洗一洗就乾凈了?!刮衣唤浶牡卮?。 「嗯……?!?/br> 我接續又好奇問?!笇α?,你會怕打雷哦?」 一提到那兩字,阿豪立刻停下動作。那詞彷彿一道專門囚禁他的咒語。 「嗯。在某一天之后就……?!?/br> 「某一天?那以前不會囉?」 「嗯。我可不可以請你別問了,拜託?!拱⒑赖吐曊埱?,但更近似求饒。 「好?!刮掖蜃∫蓡?,不然我還想問他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哭了。難道雷公真有這么嚇人? 我猜不透其中緣由,但我身邊確實也有幾位怕打雷的伙伴?;蛟S害怕雷聲是生物本能,但我卻感到稀松平常。 不過在這季節中,難免有幾個夜里會打上幾個響雷,接續是大雨滂沱。阿豪既然怕雷,那他想必是很難熬了。 幸好,恐懼不是一種慢性傳染病,我并不會被他傳染而害怕打雷。 阿豪雖然情緒平復了些,但我們仍駐足原地。 「抱歉,我好像不是很會安慰人?!?/br> 「我才要抱歉。我今天本來不想造成你困擾的,結果……?!?/br> 「不會啦,你才剛分手,這很正常?!刮乙徽f完,他似乎臉色又沉了。 眼看氣氛又快僵了下來,阿豪一把從我右手抽走,擦拭過他淚水的面紙。 「走吧,我送你回家?!?/br> 我們來到他停機車的地方。 阿豪取出埋藏于后車廂的安全帽。 「這頂之前是我前任在戴的,你應該沒差吧?」 「我戴過之后,又不會變成你前任。而且也沒別頂了,我可不想冒險被警察抓?!故獠恢?,某些話語如同詛咒。 「也是啦。要走囉?」 「好。希望我們可以順利回到家,感覺待會就要下雨了?!?/br> 阿豪急促地催動油門,帶我們趕緊逃離即將被雨水侵略的校園。 這一路上非常暢通,左右沒什么來車,恰好也都遇上綠燈。阿豪因而不自覺地加快速度。 「等等,你騎得有點快!」 「真的嗎?抱歉,我騎慢一點。通常我一個人騎習慣飆快點?!?/br> 可以理解,阿豪是想趕在雨落下前送我到家,但比起全身淋濕,我更擔心交通安危。 然而很不幸的,在我們減速之后,雨云似乎追得更勤了。只見云層越積越厚重,連帶還飄起了細細雨絲,不出多久更有飽滿的雨滴如流星墜落。 「你要不要先來我家?這里離我家很近?!拱⒑酪娪陝莶幻?,于是提議。 我們沒有雨衣,眼下也沒有其他辦法,我只得趕緊答應。 阿豪左顧右盼,提醒我牢牢抓緊后,便再度急催油門向右轉,衝破前方還有將近30秒的紅燈。 「你先進去吧,我停車?!拱⒑乐钢慌糟y灰的大門,然后將鑰匙串交到我手中,讓我先進建筑物內躲雨。 不知是否該說幸運,從沒來過他家的我,竟然一次就選中了正確的鑰匙。過了幾秒,阿豪也隨后衝了進來。他拍了拍我安全帽的頂部,似乎在稱讚我,然后帶著我上到他住的那一層。 進入他房間,他讓我先把濕透的鞋襪放上門邊鞋柜,而后一眨眼功夫,他就備好了乾凈的毛巾和一套衣褲。 「你先去洗澡吧?!?/br> 作為客人,我乖乖遵從主人指示,捧著他悉心備好的衣物進入浴室。 簡單盥洗完,我拎著自己濕漉漉的衣褲走出。我本想問有沒有塑膠袋,能借我裝下濕衣服。不料,我一打開門,映入眼簾的,竟是全身上下只剩一條緊身四角的阿豪。 雖然我是被震懾到了,但我可不像故事或電視劇那樣,得先大喊一聲嬌羞的「??!」。再怎么說,我好歹也和他人有過數次「肌膚之親」,這番情景對我而言不過小事一樁,何足掛齒。 只不過,阿豪褪去衣物后,他的肌rou線條顯露無遺,倒讓我不禁為自己弱不禁風的體格,哀嘆上幾聲。 阿豪見我走出浴室,便一把將我的臟衣服丟入洗衣籃內,還順勢將吹風機塞入我手中。 「衣服我幫你一起洗吧,反正一開始是我弄臟的嘛!」他又傻笑。 「哦,好?!刮一秀钡鼗?。 他看我稍微出神,又對我微笑了一下才進浴室。等到門闔上的聲音響起,我才被拉回現實。 我吹著頭發,一邊觀察阿豪的房間。 他的房間佔坪偏大,格局方正,在這擁擠的臺北市中,算是很舒適、難得的住所。除了電腦桌椅外,還有一張小矮桌擺在雙人床邊。床尾那側墻面,是他的衣柜,半開的衣柜中,掛滿好幾件相似款的衣服。衣柜下方的第一格抽屜里,有好幾件摺得整齊的球褲、牛仔褲和卡其褲。 房里簡潔而井然有序,偶爾散發出一股奇香,也許是某寶貝芳香劑,混上浴廁洗潔劑的味道。仔細一瞧,他的房間比我的更乾凈、更適居。從他粗獷的形象來看,真是難以想像。 在我觀察的期間,阿豪很快地沖完澡了。他邊以浴巾擦拭身體,邊踏出浴室。他照樣毫不避諱地只著一件四角,但這畢竟是他家,這對他而言才是家常便飯。 阿豪先示意我可以改坐上床,才執起吹風機。吹乾后,他才取了另一套家居服穿上,一同坐上床。 「你可不可以陪我喝酒?」阿豪在沉默中首先發問。 「喝酒?這時間上哪喝???」 「附近有超商,可以買點啤酒回來喝,拜託?」 見他如此誠懇,也為表謝意,我是該擔起好酒伴的職責。 「好啦?!?/br> 「那我先拿衣服丟洗衣機,然后我們就出發吧?!?/br> 阿豪將一把折疊小傘遞給我,自己則蹦跳著往陽臺去。 他確認洗衣機正常運作之后,便和我兩人撐著一把小傘、冒著滂沱大雨、打開超商逸散刺骨寒風的冰箱,最后成功搜刮幾罐冰入心坎的啤酒回來。 我們一坐上房間地板,阿豪便迫不及待地扳開第一罐啤酒,一口氣豪飲將近半罐。這是我首次見他喝得這么驚人。 我瞄著他,邊按照我自己的節奏,緩慢品嚐啤酒滋味。我能明白,剛失戀的人想藉酒精麻痺自己的心情,畢竟這本就是我先提議的。只是我沒料著,今天會有人比我更需要。雖然我想出聲安慰,但又礙于我嘴拙,擔心一不注意講錯話,只好默默陪他喝。 阿豪似乎不打算強開對話,我猜他也不想逼我聽更多牢sao。 他持續大口大口飲著,似乎正獨自將難過的情緒,隨大量酒精一同吞下,只等待酒精發揮功效,能讓他暫且忘卻塵世悲涼。 我們后續依然沒有對話,就只是安靜地飲著。只有當他喝太快而嗆到時,我才拍著他的背,好言勸他喝慢點。 沒幾下功夫,買回來的酒全被喝光了,阿豪大概喝掉了將近四分之三,而他看起來還想再續。但他應該是考量到我還在,所以才作罷。直到這一刻,我才驚覺原來他酒量甚好,跟阿彥根本不在同個水準上。 阿豪抓來塑膠袋,把罐子集中收到垃圾桶,再搖搖晃晃地走到陽臺,取出我們脫水好的衣服,掛上衣架晾著。 「原來你滿會喝的啊。第一次在酒吧見面那時你都沒喝到,所以我還不曉得呢?!沟劝⒑阑胤坷飼r,我向他搭話。 「其實那天早上,我才剛跟前任大吵,所以我才找阿彥陪我去喝酒。到了酒吧,我前任還一直傳訊息煩我,所以我才一直分心?!拱⒑阑貞浤翘?。但他已有些醉意,說話變得遲鈍。 「難怪你那天一直用手機,心不在焉的?!?/br> 「吵完之后,我就懶得管他了。然后,我才有辦法專心看你,然后,我當下突然覺得你好像有點……可愛?所以就偷拍了你……。怎么我突然好像是個變態呀?哈哈哈!」阿豪進入醉后的瘋言瘋語。 我聽完只有滿滿尷尬,情愿他不要說得這么詳細。 一定是酒精作祟,不能怪他。我心里這么說服自己。但我還得盡量不把他當變態看待,我太難了。 「你也太醉了吧,你還是趕快睡覺好了?!?/br> 「好吧,那你可以……留下來陪我睡嗎?」阿豪更加大膽了?;蛟S一個人剛恢復單身,就是能這么不忌諱。 無奈他喝了酒,也不可能載我回家,我也懶得在這深夜大雨里,多花一筆叫車回家。我權衡利弊之后,決定答應阿豪的請求。 「好吧。那你不可以打呼哦?!?/br> 「嗯,好?!?/br> 雖然他口頭承諾,但我也不期待一個醉鬼有辦法遵守。反正這也只是,我用來掩飾害臊之情的說詞而已。 阿豪順勢倒臥床上,并挪動身子到內側。他以最后一絲清醒指揮我關燈。 我依指示到門邊熄燈再回床上,輕手輕腳地躺上空著的外側。 在全黑的房里,很快地,在酒精催化下我蒙上了睡意。但阿豪此刻似乎意外地清醒了。 「你很好奇我為什么怕打雷,對吧?」在我正式踏足夢鄉前,他開口了。 雖然我并未言明,但他果然讀懂了我的小心思。 「嗯,有點。但如果你不方便說的話,不勉強?!刮冶硨λ?,朦朧地說。 阿豪緩緩轉面向我這側,經過了一小段靜默后,他才開口。 幾年前某日上午,阿豪、他哥和他爸媽,恰好一家驅車上山出游。原本晴空萬里、陽光明媚的天色,卻在下午時突發烏云密布,轉為強陣雨。他們一家當機立斷,馬上結束走至半途的踏青旅程。 雖然他們即刻驅車下山,但山雨來得又急又猛,天象之惡劣,不出一會,四周便被如瀑布傾洩般的雨勢籠罩,視線因而大大受阻。即使車子的遠光燈大亮,效果也有其極限,可視范圍竟不出幾公尺。 因為深知天雨路滑的危險,當時他們車子開得十分小心謹慎,生怕一個彎道不慎,就會釀成一大悲劇。但意外找上門時,想躲也不一定躲得掉。 在進入一處彎道時,一陣大雷在不遠處落下,轟出令人震耳欲聾的巨響。雖然駕駛技術老練,只是短短受驚便重新將車頭導回正軌。然而迎面而來的另一臺轎車,其駕駛可就疏忽大意了。 雙方會車前一刻,那道電光與雷鳴讓對向的車主嚇得分心,忘了要輕踩煞車減速。緊接著,一臺謹慎的慢車,和另一臺粗心的快車,兩車頭就這樣差點碰撞起來。 當下,阿豪的爸爸為躲避碰撞意外,急轉了方向盤,但由于雨水阻礙,他們的車子便嚴重打滑,往側面圍欄直撲而去。 那場意外后,他們一家只剩他和哥哥相依為命。而他哥后來先尋得了一位好人家,順利成家立業、穩定下來后便預備養兒育女。至于阿豪,當時他除了讀書外也沒什么規劃可言。 考上大學后,阿豪嫌一個人住太空曠,于是正式搬離至北定居,并把自遺產分得的、較大的那棟透天,讓與他哥一家入住,好留給自己未來的姪子、姪女,有個寬敞的成長環境。而他哥分得的另一棟改挪為出租用,收來的部分租金則全額補貼阿豪日?;ㄓ?。 阿豪形容自己,有時像一位瀟灑的浪子,揮揮衣袖就漂向北方;有時又像顛沛流離的孩子,斷失了在家鄉的根。雖然他仍與哥哥一家維持密切聯系,可畢竟是另組了家庭,他也不好意思諸多打擾。 但他并不后悔,只偶爾夜深人靜時,或落雨打雷時,一家和樂融融的往日回憶總會涌上心頭。他也偶爾會思考,若他在意外當時也隨著去了,說不定也不必再在人世間歷盡冷暖、飽嚐悲歡? 當然這些想法,都只偶爾會在腦中回盪,他并不會如實執行。但確實,在身心遭受重大打擊的時候,伴隨這些念頭失眠的夜晚會特別難熬。 不過真正造成他日常困擾的,大概還是那天之后,他變得特別害怕打雷。遠雷倒還能防備,過近的雷鳴,尤其是夏日午后雷陣雨,那他是真的只能自求多福,祈求老天放過。 聽阿豪述說完他所經歷的往事,我的酒也醒了,我轉側身面對他。 窗外透入的路燈微光,讓我能看清他的面容,此時他緊閉的眼皮正微微發顫。而我們之間的距離,卻讓兩道鼻息撲朔且迷離,辨認不清。 我能隱約察覺他內心的不安與難受,我一時不忍心,伸手撫摸他的頭,哄著他快快入睡。哄著、哄著,他眉間緩緩舒展開來了;哄著、哄著我們一同進入夢里了。 不過,在朦朧之中,我仍感受得到阿豪忽然驚醒時的抽動,而我似乎也隱隱聽見了,窗外的滂沱大雨,偷偷捎來了幾聲較大的雷鳴。 在眼睛習慣黑暗之后,我看見阿豪身體縮得小小的,有點無所適從、不知所措。不曉得是不是我還宿醉,腦袋不清晰,我竟伸出手攬上他的肩膀,慢慢拉著他再次靠上。 那晚,我和他便沒有再被吵醒,順利一覺天明。 睡夢里,我暗自期盼這場雷雨夜,能永久不停。 令人心生恐懼的,不是響徹的雷鳴,而是思念之情。 你所能平靜看待的一切事物,或許也有人為此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