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5
6-5 除夕的前幾天,正好一波寒流降臨,天氣冷得讓人直發顫,但不減大家想逛年貨大街的興致。雖然近幾年過年的氣氛淡了許多,但傳統的年貨大街上,仍舊充滿nongnong的年節味道。往來置辦年貨的人,想感受傳統年節的人和想湊湊熱鬧的人將整條年貨大街擠得水洩不通。 擁擠的人潮中,一個綁著雙馬尾,年約四、五歲的小女孩穿著一襲卡通圖案,粉紅色的衣服慌慌張張地在大人腳下穿梭,不一會像是沒注意到一樣,一頭撞上了一個男人的腳。 因為撞得太用力,小女孩被反作用力一屁股跌在地上,她沒有哭,比起被撞的疼痛她的表情更像是不知所措的茫然。 男人蹲了下來,他圍著咖啡色的圍巾,穿著一襲黑色長大衣,外表斯文俊秀,戴著一副細框眼鏡,表情溫和地看著小女孩,柔聲問:「你還好嗎?有沒有哪里痛?」 小女孩呆呆地看著他,像是很少見到這樣好看的人,表情木然地搖了搖頭。 徐星磊等了一下,不見女孩的家長趕來,便伸手將小女孩扶起,問:「你的爸爸mama呢?你是不是和爸媽走散了?」 小女孩不知是害羞還是聽不懂徐星磊的話,先是搖了搖頭,然后又點點頭。 徐星磊不太懂她的意思,左右張望了一下卻不見女童的家人來尋。 「不然我帶你去找爸爸mama,好不好?」 小女孩抿著嘴像死都不肯開口般,不搖頭也不點頭。 徐星磊沒辦法,便想著幫忙將人帶到服務中心,那里或許可以幫小女孩找到父母。 他試著牽小女孩的手往前走,小女孩沒有拒絕,異常乖順地任他牽著手,徐星磊這時才發現小女孩穿的是單薄的長袖,甚至沒有穿外套。 這天因寒流來,天氣預報市中心的溫度只有十二、三度,路上的行人大多穿著厚重的外套、圍著圍巾抵御寒冷的強風,就連徐星磊自己也是。怎么會有家長放任自己的小孩穿得那么單薄走在外面? 「meimei,你穿那么少,不會冷嗎?」 小女孩依舊木木地搖了搖頭。 徐星磊愈看愈覺得不對勁,明明小女孩整隻手都是冰的,怎么可能不冷? 「叔叔的圍巾給你先圍著好不好?等等就帶你去找爸爸mama?!剐煨抢诿撓伦约旱膰韼团瘒?,在敞開的領口中看見鎖骨上的淤青。 徐星磊心里一跳,圍好圍巾后,又拉過女童的手將袖子捲起,果然手臂上也布滿了青紅交加的淤痕。 「這個,是誰打你的?」徐星磊心跳得飛快,表情變得嚴肅,聲音中有著壓不下來的怒氣。 小女孩被徐星磊的口氣嚇到,對著他猛搖頭。 突然身后不遠處傳來一個女人生氣嚷嚷的聲音:「啊人是跑到哪里去了!」 徐星磊看見小女孩的表情頓時變得害怕,身體劇烈抖動了一下。 徐星磊轉頭尋找聲音的來源,就見不遠處兩個身材肥胖壯碩的女人,一老一少,長相幾乎如出一轍,全身都包得緊緊的,充滿粗鄙的氣質,一邊抱怨、一邊大搖大擺的朝徐星磊的方向走來。 「啊,找到了、找到了,在那里啦!」年輕的女人指著徐星磊的方向說。 「厚,這么愛亂跑,等下一定把她打死,看還會不會再亂跑!」老的那個馬上罵咧咧的走來。 小女孩整個人都僵住,瞪著眼睛害怕地看著那兩個女人走過來。 徐星磊在她臉上看到過往熟悉的反應。 他馬上擋在小女孩面前,大聲地質問眼前兩個女人:「你們說要將誰打死?」 兩個女人被突如其來的質問嚇傻了眼,回過神又不客氣地嚷嚷:「你誰啊你!」 「你們是meimei的誰?是不是有人打meimei?我看見她身上都是傷!」 兩個女人眼中很快地閃過一抹心虛,隨即又理直氣壯地道:「我們是她阿姨和外婆,她mama去工作,都是我和我媽好心地在照顧她!我們怎么可能虐待她?」 「那她為什么手臂上都是傷?胸口也是,那不是正常會有的傷!」徐星磊連續質問引來路人的關注。 「她就愛玩愛亂跑自己弄的??!又不是我們打的!」小女孩的外婆說。 「誒,先生,你很奇怪耶!管那么多干嘛?」小女孩的阿姨仗著自己的身材比徐星磊壯,伸手不客氣地將他推開,對著他身后的小女孩大喊:「meimei,過來!」 小女孩僵著身體,畏畏縮縮地走了過去,在經過徐星磊身邊時,無助地看了他一眼。 徐星磊不忍心,伸手拉住小女孩?!竸e過去,叔叔幫你報警!」他從口袋里拿出手機準備播號。 「報什么警???」年輕的阿姨粗魯地打掉徐星磊的手機,手機摔在地上,又被伸手過來抓小女孩的外婆一腳踩了下去。 外婆嚷嚷道:「你這個人很莫名奇妙耶!抓著我們家小孩干嘛?變態啊你!蛤?看你人模人樣的,想對我家小孩做什么?」 「就是說??!簡直莫名奇妙!」 兩個女人吵鬧聲引來眾人的圍觀,徐星磊和這兩個女人僵持不下,堅持要帶小女孩報警,沒多久負責維護年貨大家秩序的警察趕到現場,將他們四人請到臨時服務區。 「我們帶meimei出來買東西,一轉頭meimei就不見了!我們找好久才發現被這個變態帶走,這個變態被我們發現還不把meimei還來!警察先生!你看這種人才應該抓起來吧?」女孩的阿姨振振有詞地說。 「我是看meimei走丟了才牽著她,meimei身上有不正常的淤青,我懷疑你們虐待meimei!」徐星磊反駁道。 「夭壽喔!你這樣冤枉我們,我要是虐待她會帶她出來玩嗎?我還買了一堆零食要給她吃!怎么可以這樣冤枉我……」 女孩的外婆哭哭啼啼地喊冤,阿姨氣勢洶洶地指著人亂罵一通,弄得現場一陣混亂。 徐星磊有理說不清,現場的警察顯然也疲于應付這種情況,確認完小女孩和兩個女人的關係,和兩方人馬的說詞后,又看小女孩沒什么大礙的情況下,還是讓小女孩跟著兩個親人回去了。 「怎么可以讓meimei跟她們回去?她身上的傷明顯就不是跌倒弄的!」徐星磊滿心氣憤地瞪著眼前幾乎是等退休年紀的員警說。 員警明顯不想管這種事,只是敷衍地安撫徐星磊說:「你不用擔心,我們會聯絡社工去他們家訪察,謝謝你啊,先生,你可以先回去了?!?/br> 和小女孩的親人吵吵鬧鬧了一下午,離開服務區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年貨大街上的人潮已散去,街上的路燈一盞盞點亮,昏黃的路燈將徐星磊的影子拉得特別長。 他不甘心地瞪了服務區的大門一眼,握緊了拳頭慢慢轉身離去,身后的影子不自然地晃動了一下。 他答應過不再使用詛咒傷人了。徐星磊想。 他轉身,踏著暗夜回去。后來找了許多管通鍥而不捨地關心小女孩的事。 社工在過年前特地去訪視了一下小女孩的家庭,他也跟著去了一趟,但沒有進屋,沒多久就看見社工被趕出來。 社工也很為難,沒有具體的實証,公權力難以介入。就連女童的mama也是包庇著兩位親人,說女孩身上的傷是自己跌倒所致。 但徐星磊很清楚,女童的mama和當年的賴秀媚一樣,在生活或是金錢上依附著兩位親人生存,自然一點也不敢得罪她們,只好犧牲自己的女兒,無視于她求救聲,裝作一切都很好的樣子。 和從前相較,這次社工人員的動作快了許多,但相較之下,法律改革仍緩不濟急。 還要等多久才能等到真正救贖的那一天? 遠遠的,透過玻璃窗,徐星磊看見小女孩木然不抱著任何希望的雙眼。 社工向他走了過來,抱歉地對他說過完年后,他們會再來追蹤看看。 但等過完年又是多久的時間了?這段時間小女孩究竟還會再被打多少次? 他應該耐心的等公權力介入將小女孩救出來嗎? 會不會在這段時間里,哪一次大人們失手,小女孩就像大頭一樣斷送了牲命也沒人知道? 他應該就這么轉身離開嗎? 就像當年和大頭在同一個鎮上的那些人一樣。 明明看見了,卻當沒看見。 明明聽見了,卻當沒聽見。 明明知道小女孩之后會面臨什么,卻當作什么都不知道。 等待,相信有人會去救她,然后無視于此刻在眼前求救的眼神? ——「要牽起什么樣的因緣,全在你一念間?!?/br> 徐星磊想起那一天,他和女王的對話。 他答應過大頭有一天會再見面。 但小女孩在窗邊的眼神卻緊緊揪著徐星磊的心。 那是一個不知道什么是希望,對世界只有失望,漠然承受一切的眼神。 因為知道沒有人可以保護她,所以她連哭都沒有,唯一求救的力量也失去了。 『哥哥?!?/br> 大頭的聲音從徐星磊背后幽幽地傳來。 徐星磊垂下眼,身子大半沒入黑暗之中。 「對不起,大頭,哥哥可能又要食言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