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2
5-2 學校鐘聲悠悠蕩蕩地回響在校園各個角落,廊道上的學生很快分散走入各自的教室里,偌大的廊道一下就變得寬敞起來。 「老師,上課了!」一名學生從背后喊了他。 徐星磊這才回過神來,匆匆地看了水坑里的那隻飛蛾一眼,雨還在下,落在水坑里漣漪不斷,飛蛾也在其中隨著水波晃動,但他看得出來,飛蛾已經不動了。 是放棄掙扎還是死了,他不確定,也不在意。 他轉身對著喊他的學生露出和善的微笑,然后應了聲:「好?!?/br> 徐星磊走進傳播學院一樓的大教室,這間教室坐滿人時可以容納近八十名學生,但通常只有剛開學的一兩個月會坐滿,再來人會愈來愈少,期中過后通常只有不到一半的人會來上課。 不過徐星磊對這種情況向來不以為意,他上課從不點名,也不當人,期中和期末考試更是寬松得不得了。雖然他每次備課從不馬虎,但衝著他好過不當人這點來拿學分的學生也不少。 「上次我們講到廣告的目的在于使我們要推銷的品牌與腦中的感情作連結,而這些影響多半是無意識的,不知不覺間滲入我們的生活中,使我們在做某一件事情時自然而然會想到該品牌……」他站在講臺上,他熟練地將筆電和放映機連結,點開檔案,播放他熬夜剪輯出的教學影片。 「我們先來看這幾個耳熟能詳的廣告,然后你們再想想這些廣告使你們聯想到什么……」 他上課有一半的時間都在放影片,學生們早已習慣這一點,在影片播放前就有人先關好燈。 徐星磊站到一旁,同學生一起看影片。 外頭的雨勢突然變大,雖然教室里早已關上了門窗,螢幕上的影片聲音更是蓋過了教室外的雨聲。 但徐星磊就是無法不被那雨聲干擾,甚至覺得自己還在雨中,才會老甩不開下雨的聲音。 他低頭,在影片放出來的微光中,看見了自己褲腳上剛才被濺上的污漬,不知怎地覺得那污漬愈發刺眼,像是漸漸地在擴大范圍,變得不像是塊污漬,而是一大片污泥臟水困著他的腳把他往下拉。 他離不開,只能被拉著沉淪,然后死去。 『哥哥?!?/br> 那一灘爛泥突然隨著這個幼兒的聲音而消失,徐星磊認真地看了看,地上哪里有什么爛泥?不過就是他褲腳上沾到一小塊泥水的污漬而已。 『哥哥?!?/br> 那塊污漬彷彿又慢慢地在變形,慢慢地扭曲,變成了一隻小小的手抓住他的褲腳。 但這次徐星磊卻感到安心,他又被那個聲音救了一次。 ### 十三歲那年母親懷孕了,她匆匆地和一個叫曹學義的男人結了婚,沒多久就生下了他的弟弟。 剛從醫院抱回來的小傢伙瘦弱無比,體型和一隻貓差不多,哭聲也像貓叫,只有頭特別大,看起來像異型一樣。 他偷偷喊他大頭。 大頭連喝奶都不太會,賴月娥沒什么耐心,常常讓大頭嗆到臉色發紫,他總以為那么弱小無用的傢伙,大概很快就沉到臟水底了。 但出乎他意料的,大頭的生命比他想的還要堅勒,在賴月娥馬虎的照顧下居然慢慢長大了。 曹學義不是一個好人,賴月娥會找上他只是因為曹學義手中有毒品,他是個小經銷商,管著幾條下線。 大頭出生時曹學義很開心,為他取了曹明忻這個意味著明亮的名字。但沒多久他就發現曹明忻特殊的外觀,和先天上的異常。 曹學義為此生氣過,甚至一度氣得想趕他們母子離開,但看在賴月娥又哭又求的份上,還是把他們留了下來。 只是對曹明忻的歡喜關愛便少了大半,而賴月娥更因曹學義的態度,對曹明忻的照顧更加漫不經心。 于是照顧曹明忻的責任便落在徐星磊身上。 曹學義出了名的脾氣暴躁,他對徐星磊不算好,畢竟他只是賴月娥帶來的拖油瓶,平常呼來喝去、打罵教訓都是家常便飯。喝醉時拿他出氣,打罵更是毫不留情。 徐星磊被打怕了,也不敢不聽曹學義的話去照顧曹明忻。但他自己只是個半大不小的孩子,曹明忻又是個天生體弱的小孩,照顧他比一般小孩要辛苦,徐星磊一開始照顧得手忙腳亂,好幾次就想著不管他,卻又害怕曹學義而不敢真的不管。 那天曹明忻在房間里哭,哭得撕心裂肺,而賴月娥不在家,她時常把孩子丟著就出門了,徐星磊也不知道她去哪里。不巧的是,那天曹學義喝了酒在家睡覺。 徐星磊一聽見曹明忻哭,就怕他吵醒曹學義會害他挨上一頓揍。 他只好躡手躡腳地到賴月娥的房間,看見曹明忻一個人哭到上氣不接下氣,他趕緊把他抱了起來。 「噓,大頭,別哭?!?/br> 曹明忻小小一隻,重量不算太沉。徐星磊還算容易地把他抱起,輕輕地搖晃了幾下。 神奇的是,曹明忻不哭了,明明眼睛里還殘留著淚水,看見徐星磊時竟彎起了笑容。 那是大頭第一次對他笑了,那個通常只會哭的小孩,好像認得他一樣,在他面前展露笑容。 他舉起雙手揮舞正巧抓到了徐星磊的手指,直接放到了嘴里吸吮了起來。 看大頭用力吸吮著什么也沒有的手指,像是吃了什么美味一樣,吸到臉頰微微凹陷,明明這么用力也吸不到什么東西,但大頭還是傻傻的不放開,徐星磊的心因此觸動了一下。 那時的徐星磊覺得自己的人生活得毫無意義和價值,每天只是像隻蟲子一樣茍延殘喘。 那是他第一次明確地感覺到他被一個人需要著。 那個人不會嫌棄他、會對他笑,全心依賴他、信任他,眼里只看著他。 是徐星磊十四年的人生中,第一次有的感受。 大頭像道光照進他荒誕污濁的人生里,他不懂世事、純潔無瑕只能依靠著他。 他是他的救贖,是他的光。 他緊緊抱著大頭幼小的身子,第一次覺得人生有了意義。 ### 『哥哥?!?/br> 抓著他褲腳的小手慢慢從黑暗中現身,慘淡的綠色皮膚,較常人大上兩三倍的大頭,黑黝黝的眼睛直盯著他。 他的大頭。 徐星磊低頭看著。 「別怕,哥哥會保護你?!顾钥谛蜔o聲地說。 教室外雨還下著,昏暗中似也沒人注意到徐星磊這邊的動靜。 別怕。 大頭出生后三年,剛好遇到警察大動作掃毒使得曹學義的生意一落千丈,收了好幾條下線,曹學義雖然靠販毒賺了不少錢,但錢來得快,去得也快,警察這一動作讓曹學義一下子陷入困境。 抑鬱不得志的曹學義,每天只能為了躲避警察而悶在家里喝酒,喝醉了就開始發脾氣,指天罵地,把氣撒在賴月娥母子身上。 「哭哭哭!媽的!我就是被你們這幾個給哭衰的!」 在房間里抱著大頭的徐星磊一聽到曹學義開始摔酒瓶大罵的聲音,還有賴月娥的哭聲,馬上就把大頭塞進衣柜里。 「乖乖的,別出聲,也不要出來,等哥哥開門哦?!?/br> 三歲的大頭吸吮的手指,像是早已習慣,乖巧地看著徐星磊,不哭也不鬧,任憑徐星磊將他關在黑暗的衣柜中。 衣柜外傳來曹學義的怒罵聲、賴月娥的哭叫聲,還有徐星磊試圖抵抗小小的聲音混雜在摔東西聲和毆打聲中,乒乒乓乓像一場風暴,在衣柜外肆虐,而衣柜內是獨屬于大頭一個人黑暗的世界。 直到聲音漸漸平息,衣柜門才再被打開,露出徐星磊鼻青眼腫,但勉力笑著的一張臉。 「沒事了,大頭,哥哥帶你去買吃的?!?/br> 那對大頭來說是安全的訊號,他會朝徐星磊張開手,投入他的懷抱,然后用他的小手輕輕安慰徐星磊受傷的地方。 「嗯,沒事?!剐煨抢诒е箢^,看著大頭不安擔心又害怕的樣子,像是安慰他也安慰自己。一遍一遍地唸著:「大頭、大頭,下雨不愁,人家有傘,我有大頭?!?/br> ### 啪! 日光燈突然亮起,驅逐了教室中的黑暗,腳邊的大頭也隨著燈光亮起而消失。 「老師,影片播完了?!菇淌依锊恢l出的聲,喚回了徐星磊失神的意識。 徐星磊看向電腦才發現影片停留在最后一個畫面,不知道停了多久的時間。 「抱歉?!剐煨抢谮s緊為自己的恍神道歉,并換上ppt。 「老師最近很常發呆……」 臺下不知道是誰說了這么一句,徐星磊抬頭想找出聲的學生,目光在臺下巡了一圈也認不出是誰,倒是坐在教室最后一排角落的年輕人,不知怎么地吸引住他的目光,讓他忍不住在他身上多停留了兩眼。 那是個很普通的年輕人,有著大學生青澀的樣子,一頭蓬松的頭發微微亂翹,穿著整潔的白襯衫,不知為何卻讓他倍感壓力。 他躲開了年輕人的視線,讓自己專注于講課上,卻不時地留意著那個年輕人的一舉一動。 他應該不是他課堂上的學生。徐星磊心想。卻不明白他為何出現在這里,出現在他的課堂上? 雖然大頭隨著亮光而消失,但徐星磊仍隱隱可感覺到威脅,一股來自于年輕人身上不知名的力量,令他身后的黑暗在顫抖著。 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草草結束了講課,下課鐘一響,學生們陸續離開了教室,只有那個年輕人還留在教室沒離開。 徐星磊假裝不在意,低著頭收拾完東西就要走,年輕人先一步將他攔下。 「徐教授你好,我叫莫白,請問你待會有空嗎?我想和你談談……」 「不好意思,我還有其他事要忙,恐怕不太方便……」徐星磊客氣地拒絕,一心只想趕快離開。 莫白卻強硬地擋在他面前,腳邊竄出一隻白貓也像是在阻擋他的去路,金色的眼眸炯然地看著他。 「我想跟你談……有關大頭的事?!?/br> ===== 我已經不想修文了…(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