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其實我可以開車載你。〞手里拿著沉甸甸的全罩式機車帽，李有間不安地說道。

    〝開車的話，還需要繞道走大馬路，騎野狼會比較方便。〞趙地錦交代林秀秀留下來看店.她走到門后拉開一塊防塵布，一臺黑紅相間的黃牌重型機車從里面露了出來。

    黃牌重機在市區很少見，李有間對這種能上快速道路的機車，刻板印象就是有錢有間的人才玩得起的東西，還不如拿來買車。至于野狼，她只認識郵差伯伯騎的那臺野狼125，趙地錦的機車比之印象中綠油油的老爺爺機車，只能說真是云泥之別別。

    這臺車公狗腰板金硬，前隆腰窄尾巴翹，顏色艷麗卻有著無法輕視的強悍，經典的黑紅時尚色，渾身透露出一股不平易近人的美。

    牽著野狼重機的趙地錦，讓李有間認同所謂的車如其主。

    趙地錦抬腿跨過重機，姿勢宛如上馬一樣優雅，她指了指后方示意李有間上車。雖然車身不高，但穿著長裙的李有間必須把裙襬撩到大腿上，就算她自認擁有一雙筆直的長腿，跨坐的姿勢也一樣很難看。

    〝請問我能側坐嗎？〞李有間嬌滴滴地問。

    〝如果側坐的話，機車行駛在土坡路上，過彎你會有很大的機會被甩出去。〞

    又不是騎上山路，這是能有多危險？李有間雖然不甘不愿，還是按美女的意思採取跨坐。

    站一旁沒看出問題，上車才能親身體會，重機的客位設計太高，整個人比車主高了一截，李有間的前方視野特別好，頓時沒了安全感，她上半身向后傾，握緊后架，卻怎么都覺得煞車時自己會飛出去，左思右想，她只好怯生生對美女問能抱著她的腰嗎？

    〝當然，你要抱緊一點。〞

    雙手環過結實而有力的腰枝，李有間胸口小鹿亂撞，開始胡思亂想，可是當趙地錦轉動油把手，重機瞬間飛馳出去，李有間的腦子里就只剩下一堆難聽的話。

    我她媽會不會飛出去？你是8 9嗎，你壓什么車？你轉彎可以弧度大再一點嗎？我感覺屁股都歪了！后輪現在是不是懸空了？乾乾乾！我屁股是不是懸空了！乾乾乾！她將臉死死貼在美女背上，胸口的小鹿當真是越跳越猛，感覺小鹿已經茍延殘喘了。

    李有間恨不得整個人都捲上來。趙地錦腰部被對方勒得很緊，她不喜歡這種感覺，把機車催動得更快，想盡快縮短路程。

    她越快，她越怕，她越怕，她越快。

    兩人間的惡性循環，一直持續到抵達目的。

    〝下車吧，到了。我們沒有離開五洲鄉的范圍，這里叫做軟土村。〞趙地錦等了一會兒，不見身后人起身，又再次出聲提醒。

    李有間驚魂未定，雙腳這一路都緊緊夾住車身，于是碰到地面便軟了一下，她顛了幾步，趕緊攀住一旁的大石頭才免于跌倒的命運。

    這人拼命想裝得精明，卻處處洩漏傻氣。趙地錦沒忍住呵呵的笑聲，看見對方疑似警告的視線掃了過來，立刻故作鎮定。〝要蓋廟的就是你腳下這塊地了，范圍佔用整體面積大約三分之一。〞

    〝剛剛那一幕，很有趣吧？〞李有間皮笑rou不笑地問，整個人還抱著石頭不放。

    趙地錦轉身翻找車頭包里的丈量工具，拒絕深入這個話題。

    李有間站穩腳跟，開始四處張望。她認出不遠處的廢棄加油站，這里是她今天開車所經過的地方，如果快速道路一下來就是軟土村，那這邊其實離爬墻虎工作室并不遠，只是土質松軟，土坑特別多，車子會因為開不進來而經常要繞路。

    我寧愿徒步走到這里。李有間身體靠著石頭，擦掉額頭上的冷汗，整個人仍舊一副萎靡模樣。

    〝準備蓋廟的神明在軟土村里是一個小有名氣的地方傳說。前方這條快速道路，聽說建設之初每年都會發生幾次嚴重的死亡追撞，每個月也都會有車禍事故，村民表示自從搬了神明過來坐鎮就沒有再發生類似的問題，可以說相當靈驗。〞

    李有間不予置評。她的車內設有測速照相偵測儀，今天行駛在快速道路上時，偵測儀多次警告前方有測速照相，沿途都還有警告標語和錄影中的提示字。容易發生重大交通事故的地點本來就會加設很多可以捕捉違規行為的管制機器，管得多了，車禍自然就少了。民間故事，聽聽就算了。

    重點是故事中在此坐鎮的神明在哪里？

    李有間左看右看，就是不見神明的蹤跡。〝你不是說好要讓我採訪住戶的嗎？〞

    這里什么都沒有，美女是想對我劫財還是劫色？

    趙地錦指了指周邊。〝你覺得這塊地跟其他地方相比，有什么不同之處？〞

    釣什么胃口呢？〝都是荒地，就是插了不少丈量用的木樁，還有多了塊石頭。〞

    〝嗯，就是這塊石頭。〞趙地錦的語氣稀松平常，彷彿提醒李有間的事情只是臉上沾了東西。

    〝……〞

    不是騙我吧？李有間觀察這五人抱灰皮大石頭，才發現祂平平無奇的渾圓表象中，確實有一點點與眾不同之處。

    胖石頭頂部有一對貓耳朵。

    什么玩意兒？！

    李有間拉開兩步的距離，雙手合十鞠躬連忙說：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這是石敢當爺，鎮煞的道路神。〞

    李有間拿出手機點墼搜索，照片跟現場立即做個參照比對，不能說一模一樣，只能說毫不相關。

    〝祂為什么長著貓耳朵？〞

    〝那是一對虎耳。〞

    不行喔，你怎么可以一本正經說瞎話。

    〝我手機上面的石敢當，至少都還有一顆虎頭。〞李有間將照片拿給趙地錦看。

    〝聽說是經費不足，暫時只刻了貓耳朵的部分。〞

    喂，你說溜嘴那是貓耳朵了，你自己有發現嗎？

    〝所以石敢當爺這個拙樣子多久了？都要蓋廟了，還不趕緊幫他補一顆虎頭。〞

    〝十三年了。〞

    〝……〞

    我剛剛明明聽到『暫時』，應該不是我幻聽吧？

    〝當年軟土村請來風水師，師父說這條路特別兇險得找塊大石頭在兇xue鎮著，所以村民們一起籌措經費買了塊大石頭，石頭大，運費也高，又加上后續有開光儀式跟祭祀，一來二去剩下的錢只夠再幫祂刻一對耳朵。不過石敢當爺很顯靈，村民就決定先讓祂保持這樣了。〞

    李有間聽懂了潛臺詞，意思是已經很顯靈了，村民不想再多花錢。

    軟土村，軟土深掘，村如其名，行事風格都很得寸進尺。

    趙地錦甩手，手里的教學棒瞬間抽長，她倒退著在地面上畫出一條細細的痕跡。〝因為木樁已經做過定位，我給你一個大概的廟宇范圍。〞趙地錦順著先前已經插上的木樁，點對點連上線，勾勒出以長方形為主體面積的范圍。

    〝老闆想蓋一座三殿式的石廟，將石敢當爺放在中殿，后殿再為祂刻一個人身像，這樣才能給信徒拜香火。〞

    三殿式是廟宇常見的長形建筑，廟的出入口只有一座主門，假設香客要到后殿參拜，他就必需從前殿進入，主殿會再開側門，供香客穿到后殿。廟宇主體不是大工程，但一來是很考驗設計師的知識經驗，二來很多專門繪師跟灌模技術都沒有，會增加不必要的成本，總之非常麻煩。

    所以蓋廟通常會包給廟宇建筑的工班來做，不會找一般的工班。

    捨近求遠呢，蓋廟在屏東不是網路下單免費包郵的嗎？

    屏東這里的建筑業李有間也是略懂略懂。

    〝東港就有一家專做廟宇的大型建設公司，他們還有相關專利技術可以直接把幾十噸的廟做成成品后放置到指定地點。既然在地就擁有這樣的建筑成熟技術，為什么委託人還要費心找你們來為石敢當爺蓋廟？〞

    趙地錦指向不遠處那棟建筑。〝看到那座廢棄的加油站了嗎？〞

    〝…你就直說吧。〞李有間已有心理準備。

    〝有專家檢測過土地了，石敢當爺的下面埋有廢棄的儲油罐，由于土質松軟，不只是起重機不能開上來，廟體縱切面這一條也不能做為建筑支撐體，會壓迫到下方的儲油罐。〞

    差不多佔比二分之一了。

    按平常技術蓋出來的石廟，外觀會像山洞喔。

    〝而且地震有風險，必須打地基。〞

    〝……〞土這么軟，怎么打？

    〝還有其他什么問題嗎？〞

    〝我想問，經費有多少？〞

    〝統包是八百萬。〞

    考慮到雇主用材要求，還有蓋廟工人的雇傭行情，八百萬不是很多，預算還吃緊，這么講求建筑技術的案子，李有間覺得作為製圖規劃的抽成太少了。

    她越來越懷疑趙地錦報給她的數目其實都還有商量的馀地。

    〝你為什么盯著我看？〞

    李有間慫了，怪腔怪調地回答。〝經費好像還可以再增加一些啊，畢竟廟宇跟一般住宅不同，廟宇會比同面積的民宅建設行情再高三成，你既然還在考慮接單，要不要再問問委託人增加經費？〞

    〝李小姐，像你們這種大型事務所的設計師，沒有親自上陣簽約談判的吧？正常工班想要拿下案子，那都得跟其他工班一起爭便宜。所以當大家都在想辦法哄雇主價低、料好、活細，把單簽了再說，就你一枝獨秀跟雇主說，想要增加預算。你是在建議我勸委託人，還是勸我的工班喝西北風？〞

    〝……〞受晚輩指教了。

    〝委託人即使優先問了你，選擇權仍然在他手上。會找工班的委託人，跟大型事務所的不一樣，百分之九十九要求實用第一，耐久第二，美觀只要最基本能忍受范圍內的即可。我目前只愿意把大部分的預算壓在用料。如果你要我一開始就為設計圖紙增加預算，我怕會影響后續施工環節。那還不如工班自行畫圖紙，請建筑師事務所審核通過就好。〞

    美女班長意思直說就是想加錢就滾。

    李有間尷尬地陪笑道。〝我剛剛只是隨便說說，畢竟信仰無價。八百萬對養豬戶來說可是一筆大錢，大家也算是陪做功德，功德無—〞

    〝這附近的豬舍都是委託人的，每年出口大概有一萬頭。〞

    —無良！這委託人簡直超級摳門。李有間在心里想，果然住在軟土村的都是一路貨色。

    〝其實要增加圖紙的抽成也不是問題。〞趙地錦收起教學棒。〝只要能解決用料浪費的話，經費就多出來了，你不是稱做是異度空間那什么的設計師？那就交上讓老闆滿意又能剩下建材的設計圖紙吧。〞

    〝……〞no，發音是no，別用『那什么』隨意帶過好嗎。

    天色漸暗，勘察結束后.李有間抬頭便看見很多黑壓壓的鳥在空中亂竄，飛得獨具特色。

    這鄉下的鳥還倒著掛啊。

    〝走吧，蝙蝠出來飛，太陽要下山了。〞趙地錦說道。

    〝……〞

    〝所以李小姐，廟宇圖紙設計你接是不接？〞

    李有間有一種感覺，美女的一舉一動都帶著莫名的自信，好像早就猜到了自己一定不會拒絕。如果不是神經太敏感，那真的要開始懷疑是不是早就被下套了？說不定就是陳咬金跟美女班長正在里應外合推她入這個坑呢。

    不過我現在還能有什么選擇？她想，想想銀行帳戶吧。

    〝我接。〞

    苦惱地看著機車后座，她也還是乖乖跨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