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元 臺灣臺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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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冬里的暖陽穿透高聳光禿的木棉枝枒,灑下幾道金光,投射在人行道,風在冰冽的空氣間闖蕩,扎著來往路人的臉,使人裹緊外衣,夢想能賴在暖暖的被窩中睡覺。 樹木林立的寬廣校園,因午餐時間將近,頻繁的走動的學生越來越多。 教室里,臺上教授說得口沫橫飛,臺下的學生則早已飢腸轆轆血糖降低,紛紛期待下課鐘聲響起。 好不容易,挨到指針來到十二時,下課鐘響起,學生們各個露出放松的神情,一面迅速收拾桌上文具課本,一面與同學談笑風生,三三兩兩快速步出教室吃飯去。沒多久,教室變得好空曠,空蕩蕩的教室里,只剩一個人還在座位上。 「昕澄,一起去吃飯!」一記清甜的聲音從窗戶邊揚起,回蕩在空氣間。 莊昕澄不必看就知道是誰叫她,一轉頭久保田雅子的臉上正掛著熱絡的甜美笑容。 「不了,我不餓?!顾鼗卮鹨痪?,低頭收拾著課桌上的文具。 久保田雅子雖接收到否定的答案,仍舊來到莊昕澄的前方。 「天??!天氣這么冷,11點半我就在肚子餓了,你怎么會不餓呢?」久保田雅子人認真的打量莊昕澄:「你不要自我虐待好嗎?我看你愈來愈瘦呢!」 久保田雅子看莊昕澄一臉無精打采的神情,猜測她是為了省錢而進行節食運動。 「哪有阿?我有50公斤呢!」莊昕澄壓根不覺得自己有她所說的“愈來愈瘦”,她從小就是rourou的。 久保田雅子打從心底對這個知己,泛起一股疼惜之情。怎么說呢?莊爸爸和莊mama在莊昕澄出生的那年因工作過于繁忙,把她託給住在在西北角海邊的遠房親戚照顧,她在那個家度過生命中的頭六年,之后又被送到南部外婆家讀了二年小學,真正和爸媽一起生活是小學三年級,由于爸媽在臺北白手起家,苦于忙碌打拼,她只能拚力學習獨立照顧自己,高中開始她就打工賺學費,幾年前在幼年陪伴她成長的遠親,住在海邊的阿公阿嬤相繼過世,雖無血緣關係卻是她親如骨rou深愛的家人,人生的無常沖擊著莊昕澄,讓原本自我保護色重的她,更是與人時時保持某種距離。 「我肚子真的很餓,你能不能好心地陪我去吃個飯呢?」不等她回答,久保田雅子霸道地拉著被動一方的手,朝學生餐廳前進。 「雅子,你如果有空,幫我留意一下打工的機會?!骨f昕澄目前還是半工半讀的狀況。 「你晚上不是已經有在上班了?!」 「嗯,我是在想如果有臨時的,像發發海報,或者是星期天需要人手的店,我都想去?!?/br> 「這樣太累了啦!我不是說過我爸媽愿意先借你所有的學費及生活費用,這不是免費的,是”借”給你,等我們都畢業了,你再好好找個工作賺錢還他們就好了?!?/br> 「雅子,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是我現在自給自足,我很快樂;如果我真的先向你父母借錢,我一定會不安的,而且一定會一直惦記著這件事,所以你就讓我這樣吧!」 「可是我看你這樣我很難過?!咕帽L镅抛犹ь^認真的看著摯友。 莊昕澄輕點頷首:「我知道,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再忍耐不過是這一兩年,我就快畢業了,我有需要時,我一定會告訴你的?!寡抛訉λ暮?,她牢牢記在心上。 「好吧!工作的事,我會盡量幫你留意的?!寡抛用銥槠潆y的應答,她已經快餓昏了:「那現在好好的陪我吃頓飯可以嗎?」 莊昕澄點點頭,跟著雅子地走去學生餐廳點菜,一陣陣飯菜香傳來,這時才真覺得餓了! 「你看完那本書了嗎?」邊吃著飯莊昕澄突然想起她和雅子初次見面時那本從書柜掉落的書。 「notyeh!我是很想一口氣看完,但每次寫完學校作業就很晚了,你也知道我是轉學生,我的課有夠滿,書讀不完,每次睡前拿出來想說看一點,才翻一下就累到不知不覺睡著,整晚都在作奇怪的夢,早上起床上學都爬不起來,我mama一直罵?!寡抛雍攘艘豢诒鶝龅募t茶接著說:「可我每天都好想看,后來為了準備期中考我就把那本書放到抽屜里,才不會無法顧及功課?!?/br> 「你也太夸張,一本書從大二看到現在還沒看完,圖書館沒催還?」 「說到這件事我也覺得納悶,上學期學期結束前我突然想起書沒還,去圖書館柜檯想詢問可否暑假過完再還,結果電腦查不到我借閱記錄,我給了書名也沒有這本書?!?/br> 「眞的還假的?!」莊昕澄膽小的問,她最怕這種怪異的事。 「眞的阿!要還也沒法還就乾脆不還啦!」 「那暑假那么久時間怎么也不看?」 「我不是跟你說過我爸媽帶我們全家回去彰化老家陪生病的外婆,一回臺北又得準備開學整理房間,我早就把那本書忘得一乾二凈啦!」雅子停頓說:「還是你想看?先給你看好了?!?/br> 「你覺得好看嗎?如果內容像聊齋異志那種千萬別拿給我!我最怕鬼故事,我一個人住又會胡思亂想?!骨f昕澄憂心的看著好友,她承認她真的很膽小。 「不是鬼的那種你放心?!寡抛哟罂诔灾堖呎f:「故事前面是寫著姓蘇的三胞胎和一位蕭將軍相親的事?!?/br> 「三胞胎?應該很少見?!?/br> 「恩!我聽我爸媽說現在常見的雙胞胎都是醫術發達用做的方式,比較不容易受孕的婦女如果採人工受孕大多都會是雙胞胎?!?/br> 「在古代三胞胎應該是基因遺傳吧?!而且生產的mama應該很辛苦?!骨f昕澄推論著。 「是阿!所以那本書上前面就寫了這三胞胎的mama生完她們就死了?!拐f完雅子立刻就后悔了,她不想揭起她失去親人的痛處。 「是喔?!」莊昕澄若無其事的接腔。 「澄~對不起…」雅子知道她看似堅強內心卻脆弱。 「沒關係,那只是一個故事而已?!骨f昕澄反過來安慰好友,她沒有她想像中脆弱。 「對了,我姑姑家,好久都沒人住了,你要不要改去跟我姑姑租房子?你的租約不是這個月底就到期了?你現在租的房子外面沒路燈,晚上打工完回去很危險耶!」 「你姑姑家為什么沒人???」 「他們全家都在國外,只有回臺灣的時候偶爾住一兩個月,我已經有快兩年沒見過我姑姑他們了?!?/br> 「那要租多少錢?」 「一定租你比你現在的房子還便宜!」 「你姑姑家還要分租嗎?」莊昕澄露出擔憂的眼神,她可租不起一整間屋子。 「才不租給別人咧,她們家又不缺錢?!寡抛优呐那f昕澄的肩膀,她理解莊昕澄的想法:「我跟我姑姑問過了,整間房子你都可以使用,我跟她保證過,你是一個會好好愛惜物品的人,而且,又有人可以幫他們免費看房子,實在是一舉兩得!你看如何?」 「會不會給你們家添麻煩阿?」 「你又在胡思亂想了,一點都不會!如果你覺得心里過意不去,不然,你有空幫忙打掃房子,不就得了!我說的很有道理吧!」雅子用詢問的眼神望著莊昕澄,看她這樣辛苦,她實在是很難過。 *** 寒冷的夜晚,街道上冷冷清清,幾片枯葉在紅磚地上躺著,馬路旁一排排樓房里,透出橘黃色溫暖的色調,有家的感覺真好是不?!她是有家的,但莊昕澄對于家的歸屬感是極度矛盾的,她一出生就在海邊的家,她愛那個家,可是那卻不是她的家,六歲到南部外婆家,她也適應那個家了,兩年后,爸媽終于接她至臺北相聚,可是她依然十分想念海邊的點點滴滴。 孤寂的淚沾濕了莊昕澄細致的臉龐,她用手背拭去頰上的淚,怪自己又愛哭了,她一向喜歡夏陽,因為冬夜的寒寂總是讓她倍感孤單。 一進房門,還來不及卸下肩上的包包,電話鈴聲便響了起來。 「喂!是我!」聽筒一方傳來雅子熱切的聲音:「你現在租的房子別續約了!這禮拜天就搬去我姑姑家吧!我姑姑說你如果有空一個月幫她整理家里一次,一個月只要五千元,比你現在租的八千五便宜很多吧!我看你假日也不用在去找打工了?!?/br> 一聽到雅子說出的好消息,莊昕澄感傷的心情剎那間消散不少。 「嗯,太好了!」 「你拿一下紙筆,我給你地址?!骨f昕澄自包包里拿出紙筆,認真的抄了下來?!膏?,我抄好了?!?/br> 「我爸有姑姑家的備用鑰匙,我請爸爸寄快遞給你,我這禮拜要跟我爸媽回彰化鄉下,可能沒辦法帶你去,這樣的話,你自己搬東西去不知道會不會……」雅子擔心的問。 「你不用擔心我,我又沒有多少行李,替我謝謝你姑姑,還有雅子,謝謝你,沒有你我真不知道怎么辦?!寡抛訉λ暮昧钋f昕澄感到好溫暖。 「好朋友本來就該互相幫忙,是朋友就不要說這種客套話,再說我翻臉喔!」 「嗯,那我收到鑰匙如果有事再跟你說,拜!」 掛上電話,莊昕澄心情好多了,一個月可以省三千五百元,又可以不用跟別人共用洗手間,莊昕澄心中充滿了期盼,計畫一定要幫雅子的姑姑,好好的打理房子,以表謝意。 靠著窗,她褐色的瞳落在窗外一望無際的夜空上,空氣雖是冰冷的,她的心卻是暖暖的,能和雅子相識成為知己,是她這么多年來覺得最幸運的事。她的思緒回到了她和雅子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那本從書柜上掉落的書就那么巧合落在她們之間,這就是緣份吧!她的唇角展開一抹輕柔的笑,心中暖意四起,夜晚的孤寂一瞬退卻的悄然無蹤。 *** 星期天的下午,莊昕澄躺在新住處客廳的沙發上休息發呆。 她花了兩天的時間搬運及整理自己的行李到新住處,今天終于都安置好了。昨天她剛到時,乍見這棟獨立式兩層樓之建筑,還反覆確認住址,才敢將鑰匙掏出。 它的外觀用灰白色仿石造巖磚堆砌而成,入口走道兩旁七里香白花爭開散發出迷人花香。入門之后,客廳正堂懸掛了一幅”般若波羅密心經”,整面落地窗紗反射出淺米色的光彩,彰顯著柔和與明亮。獨立一室的大廚房走鄉村風,白色櫥柜和淺紅色的碎花桌巾相映十分溫馨,廚房和后院相通,草皮上擱置著戶外用的圓型咖啡桌椅,說明天氣好的時候可以到后院用餐。 通往二樓的玄關處懸掛了一幅攝影作品,其內容是倆個玩沙的小孩,背景是充滿陽光的碧海藍天,那樣美好的光景溫暖了她的心弦。木製的原木樓梯延伸至二樓,二樓有一間書房充滿各類藏書,有著一系列樣式原木所製的書柜桌椅,另外兩間,一間有著一整套看似價值不斐的音響影音設備、窗邊有與衣柜相同色系的橡木長桌,桌上擺放著薄型桌上型電腦及印表機、一張kingsize的大床,她猜想著這床的主人應該很高大。另一間擺放了張淺咖啡色與白色條紋相間的沙發床,這應該就是客房了。 她從小到大還沒住過這樣舒適質美的房子,她覺得好像做夢一般。 她的童年在離海邊很近的鄉下度過,她的親奶奶和爸媽將她託付給小時候一起當童養媳無血緣關係的婆婆照顧,那是她最無憂無慮最快樂的時光。 天真無知的她從墻褓中的娃娃,開始跟著那里的阿公阿嬤一塊生活,她有三個阿姨一個舅舅。她不知道甚么是爸爸甚么是mama,所有的人都很照顧她。阿嬤在后院的小溪邊洗衣,她就在上游抓蝦撈魚;阿公在前院曬稻米,她就幫忙翻稻;沒事做的時候她最愛在屋前的玉蘭樹上挑望遠處的海。 直到那里的舅舅娶了老婆,阿姨們也相繼論及婚嫁,尤其是先嫁到臺北的大阿姨,不久后她將她的孩子放在阿嬤家給阿嬤照顧后,她漸漸發覺不知自己打來哪來的?原來人是會有爸爸mama才會有小孩的,她從阿嬤的口中了解,阿嬤其實是她的保母,她的爸爸mama會按月支付她保母費,等到六歲上小學她就要回去她自己的家。那個名為爸爸和mama的人,都有抽空來看她,而她的腦袋只把那當作稱呼,卻無法理解那名稱真實的意義。朝夕相處的阿嬤常說著說著就紅了眼眶,她把莊昕澄當作親孫女疼愛著,從沒當她是外人。但他們也是窮苦人家,雖然一直考慮著把她買下來,要籌錢不易和昕澄的親奶奶也算是遠親,談錢也傷感情,最后阿嬤家決定還是讓她回到她親人身邊,好好受教育對她未來比較好。想到這里莊昕澄拭了拭眼角的淚,提醒自己那都過去了。 那次的離別對她造成難以磨滅的傷害,她愛那個家很深很深,在她還是孩童時她就被迫嚐盡離別的痛,以致后來的她,總是在衡量人與人之間距離,不輕易放感情,雅子就和她不同,她是那么積極又熱心……她想到該打電話給雅子,跟她報告新住家的一切。 幾聲手機答鈴后,電話那頭傳來雅子充滿活力的應答聲。 「是我啦!我想跟你說一聲,我房子這里東西都整理好了!」莊昕澄滿懷感激:「你姑姑家好漂亮好舒適?!?/br> 「你動作這么快?!都整理好啦?!」雅子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你在做什么?怎么講話那么喘?」 「你準備來幫我開門吧!我快到你門口了?!?/br> 「眞的?你不是在彰化?」莊昕澄語氣夾雜著驚喜。 「我爸媽一大早就開車回來了怕塞車,你掛電話來幫我開門,我到了!」 雅子進門后,放下大包小包的提袋,攤坐在沙發上。 「你坐公車嗎?」昕澄體貼的遞給雅子一杯冰水,雅子點頭大口喝下冰透涼的水,身上的熱度頓時冷卻不少。 「我媽在彰化買了好多名產,我帶了一些大餅、豬rou乾,我們來個下午茶吧!」雅子將提袋中的名產在茶幾上一一擺開:「我知道你這個禮拜為了搬家不可能去打工,當然要好好把握,我還拜託我媽讓我今天在姑姑家陪你住一晚,明天我們再一起去上學!」 「雅子!我好開心喔!謝謝你!」莊昕澄手舞足蹈就差沒跳起來:「我有蜜香紅茶,你喜歡嗎?」 「好阿!」雅子已大口的咬起她最愛的彰化大餅,她和雅子一樣樂開懷。 「我好久沒來我姑姑家,可能有三年以上了,家具擺設都不太記得?!寡抛迎h視流覽著四周。 沖泡好的蜜香紅茶略帶甜味,在空氣中蔓延。 「對了!我特地把那本小說帶來給你?!寡抛幼蕴岽鼉确瞿潜竞裰氐墓艜?。 莊昕澄坐到雅子身旁,接過書,她輕撫著書冊的外殼,竹片細緻的觸感讓她愛不釋手。 「這是一種竹子吧?」雅子問。 「恩,我好像在哪里看過這種竹子,感覺好熟悉,這種竹子叫做七弦竹?!骨f昕澄忍不住輕撫竹書,七弦竹面色澤如玉,讓她愛不釋手。 「這竹子顏色好特別喔!有點橘黃又有點紅,還有綠色的紋路,這竹子是不是染過色?」雅子好奇靠近詳細端倪。 「這是竹子本來的色澤啦!這就是七弦竹特別的地方?!骨f昕澄隨手翻閱著:「這書其實不會很厚,只是封面用竹子看起來很厚,你之前看到哪里了?」 「大概是第三個章節還是第四個章節,我不太記得?!?/br> 「這書內容不算太多,依我看書的速度我看我今晚努力一下應該可以看完?!?/br> 「不行!我好不容易拜託我媽讓我來這陪你住一晚,今晚你要忍住不看?!寡抛余狡鹱?。 「好啦!改天有空再看,今晚我們一起煮東西吃、一起用蛋白敷臉、一起睡前抬腿,ok?」莊昕澄隨手將竹書捧起攤放在茶幾上。 「嗯!」雅子滿意微笑點頭。 午后幾束陽光慵懶的斜射在茶幾上,七弦竹片接受陽光的洗禮更顯晶螢透亮,她們同時被竹書所散發的剔透光澤吸引。 突來的風未將白色窗紗吹起,卻翻動了幾頁竹書,她們的視線落在停滯的頁面上。 她們互視對方一眼,不知怎么的,有種無法克制的魔力,她們默契良好的一起捧起竹書讀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