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沉宓光早已經忘記,自己和母親的關係是從什么時候開始變成這樣的。 還記得小的時候,母親會坐車帶他到城外晃晃,當他吵著要吃冰淇淋的時候,母親總會耐不住他的撒嬌、心軟買給他吃,那時候的他們很窮,所以他只能跟母親一起吃著同一隻冰淇淋,但母親總會吃上一口就說自己不吃了,把剩下的都留給他,后來他才明白,那是母親對他的愛,他從不曾質疑過,至少那時候的他是這么想的。 父親在很早之前便離開了,還是在沉宓光沒有太多意識的時候,母親的話里是這么說的,他的父親跟別的女人跑了。 正因為這樣,所以他更想當個懂事的孩子,每當他看見母親下班回來,眼皮底下那層掩不住的疲憊,他就會把自己的需求全都吞進肚子里,他不想再拿那些無謂的瑣事去叨擾母親,漸漸的,他覺得自己和母親的關係,就像是房東和房客一樣,只是他們的關係是建立在一張契約之上,而他靠的是血緣關係來維持,但說穿了,如果不是血緣,也許他們之間早就什么都不是了。 沉宓光有時候會想,他跟母親之間會走到現在這樣,是不是其實他就是成全親情腐敗的那個主因?學著不去依賴任何人,會不會反而成了他們越來越疏離的原因? 某天放學回家,他發現桌上多了一張紙條,母親告訴他,今天會提早下班,希望晚上可以一起吃頓飯,剛好那天是假日,沉宓光也沒有其他安排,雖然沉宓光并不習慣母親突然的關心,但他的心里其實是高興的,至少這點他很清楚。 待母親回家,沉宓光端上自己炒的幾道菜,他不是每次都會吃外食,也因為平時常一個人在家的關係,所以基本的烹飪能力還是有的,剛好看見冰箱里還有備菜,他便著手做了幾道料理,正因為他不想讓剛下班回家的母親太累。 看見這樣懂事的沉宓光,母親還是有些欣慰的,她放下肩頭上的背包,洗了手,坐到了餐桌前。 還沒等沉宓光動作,母親將菜夾到了他的碗里,沉宓光低頭看著自己碗里的煎蛋,雖然不過是個簡單的舉動,但沉宓光卻因為母親久違的關心,差點模糊了視線。 「多吃一點啊?!鼓赣H率先開口道。 沉宓光點了點頭,一抬眸就迎上了母親的目光,但她隨即撇開了視線,這讓他頓時寒了心。 雖然母親嘴上沒說,但閃避的神情卻讓沉宓光猜到,今天這頓飯,不單單只是母親想彌補這么多年以來對他的疏于關心,而是還有別的事想問他,而就母親回避的眼神看來,沉宓光幾乎可以斷定不是什么值得開心的事。 果不其然,當他再次低下頭時,母親又開口問:「你有沒有什么要跟我說的?」 「沒有?!钩铃倒饣卮鸬煤芸?,應該說他是連思考的時間都省去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沒告訴我?」母親追問的方式,讓沉宓光有些煩躁,原本只是想要好好吃頓飯,感受一下母子一起坐在餐桌前那種久違的平靜,他要求的不多,但顯然母親并不是這樣想的,她帶有目的性的試探,反正讓沉宓光更加惱火,她開口的每一句話都尖銳的讓他無所適從。 「你說的是哪一件事?我沒告訴你的事多的很吧?!顾摽诙?,但說完的瞬間突然又后悔了,沉宓光皺起眉頭,無視于母親在聽見他說出這句話的同時,那些許閃動的瞳孔,他早已分不清楚她眼里的情緒究竟是震驚還是無奈。 母親朝嘴里扒了一口飯后,將碗筷放了下來。 「這個男生是誰?」 母親一邊說著一邊從口袋里掏出了一張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僅僅只有側臉,淺棕色的頭發蓋過了大半的臉龐,母親將照片翻到了背面,最下面的一小角被人用簽字筆畫上了一顆小愛心,而就因為這顆愛心,讓母親擬了猜疑之心。 沉宓光勉強吞下嘴里的飯,味道卻似如嚼蠟,他沒有回答母親的問題,只是眼睜睜看著她把照片丟到桌上,那顆小愛心映入他的眼簾,他沒有深究母親為何在沒有經過他的允許之下就擅自翻了他的東西,反而是釋懷地笑了出來,接著承認那顆愛心就是他畫的。 啪! 母親一掌搧到了他的頰上,他抬眸,熱辣辣的痛楚還未褪去,這一次他沒忍住,冰冷的液體從眼眶落了下來,他反而不覺得難堪,更多的情緒其實是來自于對母親的失望,也許還摻了那么點絕望。 母親扶著額頭,用一種幾近呢喃的聲音說著:「為什么……為什么......」 「我到底為什么會生下你這個不正常的小孩……」 聽到這句話的同時,沉宓光幾乎心寒。 早在剛升上國中的時候,沉宓光就知道自己和其他同儕的不同。 那時正值青春期的他,總是會輾轉聽見其他男生在討論隔壁班哪個漂亮女生,或者是誰又在單戀誰了,表面上他還是會裝作一副對他們的話題感興趣的樣子,但其實他壓根不在乎他們的談話內容。 沉宓光走出教室,心里默默倒數著,當數到「一」的時候他下意識閉上了眼睛,等到他再次睜開的時候,已然看見了心儀的人出現在籃球場上,淺棕色的頭發好似又削得更短了,那人有著一身小麥色的皮膚,沉宓光的心跳隨著他的一笑而亂了秩序,就像是有頭小鹿在里頭來回奔跑似的,都快撞得頭破血流。 忽然,旁邊的隊友喚了他一聲,底下原本還在傳球的人停下手里的動作,朝著樓上的沉宓光揮了揮手,這一動作讓沉宓光害羞到都快抬不起頭來,但他還是禮貌地回應了他的招呼。 其實沉宓光跟他還不算熟識,只因為剛好在同個社團所以講過幾次話,但就因為這樣的幾次交談,讓沉宓光對眼前的這個人產生了好奇心,他總是坐在窗邊,時而低頭思考、時而望向窗外,托著腮幫子的身影就這么刻在沉宓光心間,讓他深信有些人只看一眼,便是萬年。 那時候的他還不懂什么是喜歡,只知道跟他說話的時候,心臟會跳得很快、會期待、會開心,后來他才發現,原來,那是名為喜歡的悸動。 那時候的他從沒想過所謂的正常不正常,他只知道喜歡的本質是美好的,就算他們的性別相同,他對他的喜歡也不會因此而少于其他人。 只是年少的初戀總是無疾而終的,對他的這份暗戀沉宓光也沒有勇氣告訴他,如果讓他知道自己對他的感情并不是單純同儕之間的欣賞,而是更深厚的愛慕,他不敢想他會是什么反應。 母親皺起眉頭,又繼續說:「什么時候開始的?你們交往了嗎?你整天去學校就為了搞這種不正常的關係?」 母親傷腦筋的樣子實實映在了沉宓光的虹膜上頭,他心里有股沒來由的苦澀,他沒有正面回答母親的問題,只是冷冷地問了母親一句:「你覺得我噁心嗎?」 等了許久,沉宓光都沒有等到母親的回答,但這樣的沉默以對之下,問題的解答,他想他是知道了。 沉宓光沒有轉頭回房間,而是裝沒事地吃完了這頓飯。 母親尖銳的話語,如同一把利刃劃在他的心上,而沉宓光也同樣拿起了美工刀,實實的劃在了自己手腕上。